“玉楼春”的名声,便如同那锅中滚沸的香气,无孔不入,终于也飘进了那“白玉为堂金作马”的荣国府高墙之内。
这日清晨,贾母用了半碗燕窝,正由鸳鸯扶着在廊下看鸟儿,忽听得王夫人、邢夫人并薛姨妈过来请安。闲话间,薛姨妈便笑着提起了这新鲜事:“老太太近日可听闻了?东市口新开了家酒楼,叫什么‘玉楼春’,如今在京城里可是头一份的风光。说他家那锅子,叫什么‘火锅’,吃法新奇,味道更是与众不同。前儿个蟠儿他媳妇带孩子们去尝了回,回来直夸,说那番茄锅酸甜可口,孩子们爱得什么似的。”
贾母闻言,饶有兴致地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可是那何伯爷开的铺子?我恍惚听着谁提过一嘴。既是连孩子们都说好,想必是有些意思的。”
王夫人接口道:“正是那位新封的勇毅伯何宇的产业。听说生意极好,等闲位置都订不上呢。”她语气平淡,听不出什么波澜。
邢夫人却撇了撇嘴,道:“一个伯爷,好好的功名不想着,倒去经商,与民争利,终究不是正途。那等地方,人多眼杂,吃法也粗豪,怕是未必清净。”
薛姨妈忙笑道:“大太太说的是。不过听闻他那地方倒是雅致得很,雅间也极私密。不少公侯家的女眷也都去的。”
贾母活了这把年纪,什么没见过,一听便知邢夫人那点小心思,无非是觉得何宇与二房走得近些(因贾芸、林黛玉的关系),心里有些不自在。她如今儿孙绕膝,最喜热闹,又素来是个爱尝新鲜的,便笑道:“既然都说好,咱们也去瞧瞧新鲜。凤丫头呢?”
话音未落,就听门外一声娇笑:“哎哟喂,我说今儿个早上喜鹊怎的叫得欢,原来是老祖宗惦记我了!”帘栊一挑,王熙凤穿着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,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,彩绣辉煌,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,先给贾母并两位夫人、薛姨妈请了安。
贾母笑骂道:“你这猴儿,耳朵倒尖。正说你呢,咱们也去那‘玉楼春’尝尝那火锅,你瞧着安排一下,挑个清静日子,把家里姊妹们都带上,也让你薛姨太太和宝丫头她们一同去松散一日。”
王熙凤一听,眼波流转,心中立刻盘算开来。这“玉楼春”的火爆,她岂能不知?早就有心去打探一番虚实,只是近日府里事多,又顾忌着何宇和贾芸,不便独自前往。如今贾母发话,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。她正好可以借着操办宴席,名正言顺地去看看这何宇究竟弄的什么玄虚,能把一个酒楼经营得如此风生水起,连宫里都隐约有了传闻。若能从中看出些什么门道,或是……能寻个由头,也让贾家插上一脚,分一杯羹,岂不美哉?
她心下计较已定,脸上笑容更盛,拍手道:“哎呦!还是老祖宗会享福!这主意再好不过了!那地方我虽没去过,可听说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。既然老祖宗有兴致,孙媳妇这就去办!保管安排得妥妥帖帖,让老祖宗和太太姑娘们玩得尽兴!”她顿了顿,又故作沉吟道:“只是……听说那地方紧俏得很,雅间怕是难订。不过老祖宗放心,凭咱们府上的名帖,再加上何伯爷与芸丫头那层关系,想来总能腾挪出一间好的来。”
她故意提起贾芸,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王夫人和邢夫人。王夫人垂眸不语,邢夫人脸上果然又掠过一丝不以为然。
贾母摆手笑道:“什么名帖不名帖的,咱们是去吃饭,又不是仗势欺人。你只管去问问,若实在没地方,改日再去也无妨。”
王熙凤笑道:“老祖宗放心,包在我身上。”心下却想,正好借此去会一会那贾芸,看看她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光景。
出了贾母院子,王熙凤回到自己房中,立刻唤来心腹小厮兴儿,吩咐道:“你立刻去东市口‘玉楼春’跑一趟,找他们掌柜的,就说荣国府老太太要设家宴,定最好的雅间,日子就定在后日晌午。看看他们怎么说。”
兴儿领命去了。不过一个多时辰,便回来禀报:“二奶奶,小的去了。那酒楼果然气派,人来人往。小的找到柜上,说是荣国府要订雅间。那掌柜的……就是芸姑娘,亲自出来应的。”
王熙凤眉梢一挑:“哦?她怎么说?”
兴儿道:“芸姑娘客气得很,说后日最好的‘听雪阁’正好空着,只是……她说他们那儿有规矩,雅间需先付三成定钱,若是临时取消,定钱不退。这是他们的契单,请奶奶过目。”说着递上一张印制精美的单据。
王熙凤接过一看,只见上面清楚写着雅间名、日期、预估人数、定金数额,还有取消条款等,条理分明。她心中暗惊,这规矩倒是新奇,也透着十足的底气。这贾芸,行事竟如此有章法了?
她面上不露,只嗤笑一声:“嗬,规矩还挺大。行了,知道了,你下去领赏吧。”
打发了兴儿,王熙凤看着那契单,心思转动。这何宇,治军有一套,做生意竟也这般厉害?连定金契约都弄出来了,看来这“玉楼春”能红火,绝非侥幸。她原本只以为是吃食新奇,如今看来,这内里的管理门道更深。这更坚定了她要亲自去探个究竟的决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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