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,透过糊着桑皮纸的旧窗棂,渗入屋内,驱散了夜的深沉,却带不来丝毫暖意,只将简陋的陈设照得更加清晰,也照出了榻上之人愈发苍白的脸色。
步惊云躺在那里,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。昨夜那短暂的、痛苦的呓语和挣扎,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,此刻的他,更像是一尊冰冷脆弱的玉雕,稍一触碰,便会碎裂。唯有那紧锁的眉头,昭示着其神魂深处仍在进行着何等惨烈的鏖战。
聂风守在榻边,一夜未眠。风神腿的内息在经脉中缓缓流转,修复着伤势,左臂的剧痛稍减,但心中的沉重却有增无减。他看着步惊云,这个曾经冷酷如冰、后又疯狂若魔的师兄,此刻却显得如此脆弱,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。是同情?是责任?还是同病相怜的悲怆?他也说不清。
秦霜在角落的草堆上盘膝调息,脸色依旧苍白,但气息已平稳了许多。他偶尔睁开眼,看向榻上的步惊云和守着的聂风,眼神复杂,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,再次闭目凝神。天下会已成过往,前路茫茫,此刻唯有先恢复实力,方能应对未知的变数。
屋内很静,只有炉上药罐里新煎的汤药发出轻微的咕嘟声,以及三人细微的呼吸。
那青衣人——无名,坐在桌旁,依旧看着那卷泛黄的医书,神色平静,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。但他的指尖,偶尔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,频率与步惊云那微弱紊乱的脉搏隐隐相合。
忽然,步惊云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。
他的呼吸变得急促,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,嘴唇无声地开合着,似乎在极力抗拒着什么。
聂风立刻紧张起来,俯身低唤:“云师兄?”
步惊云毫无反应,反而猛地抬起一只手,在空中胡乱地抓握着,指尖颤抖,仿佛要抓住什么虚无的幻影,又像是在抵挡什么可怕的侵袭。
无名放下书卷,走到榻边,二指再次搭上步惊云的腕脉,眉头微蹙。
“心魔反噬,神魂交战正酣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外力难助,唯靠己心。”
就在这时,步惊云那胡乱抓握的手,猛地停顿在半空,五指缓缓收拢,仿佛握住了一柄无形的剑!他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,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异常精纯凌厉的剑意,竟自他体内自发地透发出来!
这剑意并非之前那毁灭一切的寂灭死气,而是一种…更加古老、更加纯粹、充满了不甘与铮铮傲骨的锋芒!
仿佛沉睡于血脉深处的某种东西,被心魔激荡,苏醒了一丝!
无名眼中骤然爆出一抹精光,搭在步惊云腕上的手指微微用力。
“原来如此…”他喃喃自语,“剑狱寂灭意,竟意外激发了他血脉中潜藏的…战魄?”
步惊云的身体开始轻微地痉挛,那无形的剑意与他体内残存的寂灭死气剧烈冲突,仿佛两股绝不相容的力量在他这具残破的躯壳内厮杀!
他的脸色时而惨白如纸,时而泛起异样的潮红,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暗红色的血丝!
情况危急万分!
若不疏导,恐将爆体而亡!
无名不再犹豫,并指如剑,快如闪电般在步惊云胸前几处大穴连点数下!指尖蕴含着一股中正平和、却浩瀚如海的精纯内力,强行介入那两股力量的冲突,试图将其疏导、安抚!
步惊云身体猛地一震,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,那冲突的剑意与死气似乎被暂时压制下去。
但无名的神色却未见轻松,反而更加凝重。他察觉到,步惊云的心神,正被拖入一个更深、更黑暗的漩涡。
那不仅仅是力量的冲突,更是…记忆的深渊。
步惊云的识海深处。
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。
灼热的气浪扭曲着空气,刺鼻的焦糊味充斥鼻腔,凄厉的惨叫和兵刃碰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。
他看到年幼的自己,躲在燃烧的廊柱之后,惊恐地看着熟悉的庄园在烈火中崩塌。
他看到敬若天神的父亲霍步天,浑身浴血,手持长剑,与无数黑影厮杀,剑光如龙,却最终被淹没在潮水般的攻击中,那双从不屈服的眼睛,直至倒下,都望着他藏身的方向,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与…决绝。
他看到温柔的母亲,将他推入隐秘的地窖入口,最后回望的那一眼,充满了撕心裂肺的不舍与绝望…
然后,画面碎裂。
变成了天下会冰冷的石阶,雄霸那看似威严、却深不见底的眼眸,赏赐下的带血秘籍,同门或敬畏或嫉妒的目光,还有…那对用霍家金环熔铸的、戴在聂风手上的寒铁护臂!
恨!
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翻涌!
毁灭!毁灭一切!
将这虚伪的、不公的世界彻底埋葬!
寂灭剑意在这恨意的滋养下疯狂滋长,化为灰白的死亡风暴,吞噬着一切…
就在那毁灭风暴即将彻底同化一切时…
一道微弱的、却无比执拗的剑光,自那火海与血色的记忆深处,顽强地亮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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