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月轩里,药香弥漫,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,凝成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氛围。步惊云躺在简陋的床榻上,双目紧闭,脸色苍白得如同覆了一层寒霜,唯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。
于楚楚刚为他换下额上降温的湿巾,看着那张棱角分明却写满痛苦与冷峻的脸,轻轻叹了口气。这个男子,像一块被狂风暴雨蹂躏后冲上岸的玄铁,冰冷、坚硬,布满裂痕,却依然散发着一种不屈的锋芒。
于岳推门走了进来,手里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,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。他走到床边,示意楚楚将步惊云稍稍扶起。就在他弯腰,准备将药碗凑近步惊云唇边的那一刻,异变陡生!
于岳的左臂,那条常年被长袖遮掩、甚至连女儿楚楚都甚少亲眼目睹的左臂,毫无征兆地,传来一阵奇异的灼热!不是往日那如同跗骨之蛆、令人烦躁痛苦的灼痛,而是一种……温润的、仿佛遇到同类般的共鸣之热!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,臂上的肌肉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起来,皮肤下的血脉贲张,隐隐泛起一层极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赤色光晕!
“哐当!”药碗从他手中滑落,摔在地上,药汁四溅。
“爹!”于楚楚吓了一跳,惊呼道。
于岳却恍若未闻,他猛地后退一步,右手死死抓住自己左臂的肘部,脸上充满了极度震惊、难以置信,以及一丝……深埋已久的恐惧与激动交织的复杂神情。他的目光,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,死死钉在昏迷不醒的步惊云身上,尤其是步惊云那条软塌塌垂在身侧、彻底废掉的左臂!
共鸣!是共鸣!
这条陪伴了他三十年、带给他无上力量也带来无尽痛苦与罪孽的麒麟臂,此刻正像一个沉睡已久的活物,因为靠近这个年轻人而苏醒、而雀跃、而……渴望!
这种情形,三十年来,从未有过!
于岳的心脏狂跳起来,血液奔涌冲上头顶,让他感到一阵眩晕。他缓缓抬起自己颤抖的左臂,撩起袖口。那条手臂显露出来——肌肉虬结,筋脉盘错,肤色呈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暗红,仿佛有熔岩在皮肤下缓缓流动,触手之处,温度明显高于身体其他部分,隐隐散发着一股燥热的气息。这就是麒麟臂!因火麒麟之血而异变的神物,亦是折磨他半生的梦魇。
他一步步重新靠近床边,越是靠近步惊云,左臂传来的灼热与颤动就越是明显。那是一种清晰的、难以言喻的牵引力,仿佛步惊云体内有什么东西,在强烈地吸引着它。
于楚楚看着父亲怪异的神情和举动,吓得不敢出声,只能紧张地看着。
于岳缓缓坐在床边的凳子上,目光从步惊云的脸,移到他废掉的左臂,再移回自己的麒麟臂。良久,他长长地、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,那口气中仿佛带着三十年的风霜与血泪。
“楚楚,”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,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“你可知……爹这条手臂,为何与常人不同?”
于楚楚茫然地摇摇头,她只知道父亲左臂有疾,力大无穷,却从不知具体缘由。
于岳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,仿佛穿透了时光,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血腥夜晚。他用一种缓慢而压抑的语调,开始了讲述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艰难地抠出来:
“那是三十年前……爹还年轻,仗着几分铸剑的手艺和粗浅功夫,在离此三百里外的‘铸剑谷’安家。那年头,兵荒马乱,山中有凶兽出没,最可怕的,是一头被称为‘火麒麟’的异兽。它形如巨狮,遍体赤红鳞甲,口喷烈焰,所过之处,山林尽焚,村民死伤无数……人人闻之色变。”
他顿了顿,喉结滚动了一下,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的恐惧。
“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,那畜生……它闯进了铸剑谷!火光冲天,哭喊遍野。我……我当时就在谷中,看着乡亲们被烈焰吞噬,房屋在火中倒塌……我气血上涌,抄起一把还未淬火的剑胚,就冲了上去……现在想来,真是无知者无畏。”
于岳苦笑一声,笑容里满是苦涩。
“那火麒麟……太可怕了。我的剑砍在它鳞甲上,只能迸出火星,它的爪子,轻轻一挥,就能开碑裂石。我被打得遍体鳞伤,眼看就要被它一口咬死……慌乱中,我拼尽最后力气,将剑胚刺向了它相对脆弱的眼睛……也许是运气,也许是它大意了,那一剑,竟真的刺中了!”
他的眼神亮了一下,随即又黯淡下去。
“火麒麟吃痛,发出震天怒吼,猛地甩头,滚烫的、如同熔岩般的血液,从它眼眶中狂喷而出,溅了我满头满脸,尤其是……这条左臂。”
于岳抬起左臂,眼神复杂地看着它。
“那血……灼热得无法形容,像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骨头上!我当场就昏死过去。等我醒来,谷中一片死寂,火麒麟不知所踪,只剩下烧焦的废墟和乡亲们的尸体……而我这条左臂,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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