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,如墨般浸染着水月轩。
窗棂外,竹影婆娑,风声呜咽,仿佛有无数幽魂在低语。屋内,烛火摇曳,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,投在土墙上,如同皮影戏中的鬼魅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,还有一种……极其微弱的、仿佛烙铁淬火般的焦灼气息。
于岳站在窗前,背影如山,却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。他的决定,如同在悬崖边落子,一步踏错,便是万劫不复。但他没有回头路。步惊云的气息越来越微弱,那条彻底坏死的左臂,不断侵蚀着他本就微弱的生机。寻常医术,已是回天乏术。而自已那条躁动不安、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麒麟臂,正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、也是唯一可能的希望。
他转身,目光扫过床上昏迷不醒的步惊云,最后落在女儿楚楚担忧的脸上。“守好门,任何人不得打扰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不容置疑。楚楚用力点头,紧紧攥着衣角,退到门外,将房门轻轻掩上,留下满室寂静和沉重的呼吸声。
于岳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前,打开,取出一枚造型古朴、颜色暗沉的竹哨。他走到窗边,将竹哨凑到唇边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只是以一种独特的韵律,轻轻吹动气流。这是一种极其隐秘的联络方式,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感知到那细微的波动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,烛火噼啪作响。约莫一炷香后,水月轩外的竹林中,传来一声极轻微的、如同落叶触地的声响。于岳眼神微动,上前打开房门。一道黑影,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,带进一股淡淡的、混合着草药与泥土的气息。
来人一身灰布长衫,身形瘦削,面容清癯,看不出具体年纪,唯有一双眼睛,亮得惊人,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。他背上背着一个陈旧的药箱,箱体光滑,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。此人便是于岳的故交,隐居在附近深山中的“哑医”莫问。他医术通神,尤擅外科疑难,但因性情孤僻,且天生喑哑,从不与外人交道,唯有于岳能以特殊方式请动他。
于岳没有寒暄,只是侧身让开,指向床上的步惊云。莫问目光如电,瞬间落在步惊云身上,尤其是那条扭曲变形、死气沉沉的左臂。他快步上前,伸出三根手指,指尖苍白修长,分别搭在步惊云的腕脉、颈侧和眉心。他的眉头渐渐锁紧,眼中闪过惊异之色。步惊云体内那股冰冷死寂、却坚韧异常的真气,让他感到匪夷所思。而那条断臂的状况,更是糟糕到极点。
于岳撩起自己的左袖,将那条暗红虬结、隐隐散发着热力的麒麟臂展现在莫问眼前。莫问瞳孔骤然收缩,死死盯着麒麟臂,又猛地看向于岳,眼神中充满了询问与难以置信。于岳沉重地点了点头,指了指步惊云的断臂处,又指了指自己的麒麟臂,做了一个“接续”的手势。
莫问沉默了。他行医一生,见过无数奇症怪伤,但“移花接木”,将活人手臂移植,这简直是神话传说中才有的事情!风险之大,无异于逆天改命!他看向于岳,眼神复杂,有劝阻,有质疑,但更多的,是一种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时的……狂热。
他再次仔细检查了步惊云的身体状况和于岳的麒麟臂,手指在麒麟臂上轻轻拂过,感受着那澎湃的生命力和隐隐的躁动。他闭上眼,沉吟了许久许久,仿佛在脑中推演着无数种可能。最终,他猛地睁开眼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,对着于岳,重重地点了点头!
事不宜迟!
水月轩内,一场旷古烁今、惊世骇俗的手术,悄然开始。
烛火被移到最近处,光线聚焦在步惊云身上。莫问打开药箱,取出的不是寻常银针金刀,而是一套形状奇特、寒光闪闪的器具,有薄如蝉翼的柳叶刀,有细如牛毛的勾针,有带着锯齿的异形锉……每一件都透着冰冷的光泽。
莫问先是以金针封住步惊云周身几处大穴,暂缓气血流动,减轻痛楚。但这种剧痛,绝非金针可以完全抑制。于岳则盘膝坐在步惊云身后,双掌抵住其背心,将精纯温和的内力缓缓渡入,护住他脆弱的心脉,吊住那最后一口气。
莫问出手如电!柳叶刀划过一道寒光,精准地切向步惊云左臂残端那早已坏死、甚至开始泛出灰败之色的皮肉!没有鲜血大量涌出,只有一些暗黑色的污血渗出。刀锋剔骨的声音,细微却清晰,令人牙酸。他需要将碎裂的骨茬清理干净,修整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接合面。即便在深度昏迷中,步惊云的身体也因这触及根本的剧痛而猛烈地抽搐了一下,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、压抑的嗬嗬声,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。
紧接着,莫问的目光转向于岳。于岳深吸一口气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,将左臂平伸到莫问面前。莫问的刀,再次落下!这一次,是切向一条活生生的、拥有恐怖力量的臂膀!刀锋及体,麒麟臂仿佛感受到了威胁,肌肉骤然绷紧,皮肤下的赤色光晕猛然亮起,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!莫问手腕稳如磐石,刀锋巧妙地避开主要血脉,沿着某种特定的经络走向,缓缓切割……于岳咬紧牙关,额头青筋暴起,豆大的汗珠滚落,但他硬是一声不吭,将所有的痛苦和内力,都倾注在护持步惊云心脉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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