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情居。
名字便透着一股决绝的凄清。它藏在深山最幽僻的角落,被层层叠叠的竹林环抱,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纷扰都隔绝在外。日子在这里,过得极慢,慢得像屋檐下凝结的冰凌,一滴水珠要耗费整个清晨才能滴落。
聂风的世界,眼伤反反复复,时好时坏,他现在眼前依旧是一片混沌的黑暗。眼前蒙着的纱布,隔绝了所有光线,也隔绝了色彩与形状。但黑暗,有时反而让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,敏锐得近乎残酷。
他能听见声音。
不是寻常人听到的声音。他能听见第二梦从竹林小径走来时,裙裾拂过草叶最细微的沙沙声,像春蚕食桑。能听见她推开竹扉时,门轴转动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吱呀,带着特有的韵律。能听见她煎药时,药罐里汤汁从微滚到沸腾,气泡由疏到密再到渐渐平息的全过程,仿佛亲眼所见。
他能嗅到气息。
断情居里总是弥漫着药香,但聂风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。今日是黄连的苦配着甘草的甘,明日是当归的醇厚夹杂着川芎的辛烈。而所有这些味道之中,总是萦绕着一缕极淡极清的冷香,如同雪夜悄然绽放的寒梅,那是第二梦身上的气息。这气息,成了他在无边黑暗中辨别方向的唯一坐标。
他能感受到温度。
第二梦为他换药时,指尖总是微凉,像上好的玉石。但当那微凉的指尖偶尔不经意触碰到他的皮肤,却又会带来一种奇异的、转瞬即逝的温热感。她递过药碗时,碗壁的温度总是恰到好处,不烫不冷。这些细微的温度变化,像黑暗中闪烁的萤火,让他感知到另一个生命的存在。
第二梦,成了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。这光,没有形状,没有颜色,只有声音、气息和温度。但她照亮了他的整个天地。
她的话不多,声音总是轻轻的,柔柔的,像山涧里滑过卵石的溪水,不疾不徐。她跟他说草药,说哪种药性温,哪种药性烈,如何君臣佐使。她说这些时,不像在传授知识,更像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用这种平淡的方式,安抚他躁动不安的灵魂。
更多的时候,她弹琴。
琴是古琴,琴音淙淙。她不弹激昂的曲子,只弹那些空灵、幽远、甚至带着几分寂寥的调子。琴音一起,聂风便会安静下来。那声音仿佛不是传入耳中,而是直接流淌进心里,洗涤着因仇恨和焦虑而翻腾不休的戾气。在琴声里,他仿佛能看到月光下的松林,能听到深谷中的泉鸣,那颗被疯血和魔刀撩拨得灼热的心,会渐渐冷却、沉淀。他在这琴音中修炼冰心诀,进展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,心若冰清,天塌不惊的意境,似乎触手可及。
有时,她也会说起一些江湖轶事,或是武学上的见解。聂风惊讶地发现,这个隐居深山的女子,对刀法的理解竟极为深刻,往往一语中的,直指要害,有些见解甚至与他聂家祖传的刀法隐隐契合,却又另辟蹊径。他问她,她只淡淡地说,是小时候听她父亲偶尔提起的。她父亲,是个沉默而严厉的刀客。聂风没有追问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。
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宁静(或者说,是刻意维持的宁静)中,聂风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。他开始向她倾诉。说起雄霸,那个如同噩梦般笼罩他前半生的师父兼仇人,他的声音会不受控制地变得冰冷而充满恨意;说起步惊云,那个沉默如冰、却又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师兄,他的情绪会变得复杂难言,既有对其冷酷行事的不满,更有对其遭遇的深切担忧和一丝未能并肩到底的遗憾;说起秦霜大师兄,那个温厚善良、却为他们付出惨痛代价的人,他的声音会哽咽,充满无尽的自责与悲痛。
这些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,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,此刻却像决堤的洪水,向这个只闻其声、未见其面的女子倾泻而出。他称她为“梦”。这个称呼,自然而然,仿佛她本就是他黑暗梦境中唯一的指引。
第二梦总是静静地听着,很少插话。当他情绪激动,气血翻涌,甚至引动体内疯血微澜时,她会适时地递上一杯清心静气的药茶,或是指尖轻抚琴弦,奏出一段更加平和的旋律,将那躁动的气息悄然抚平。她的存在,像一张柔软而坚韧的网,兜住了他即将坠落的灵魂。
聂风常常在谈话的间隙,下意识地侧耳,朝向她的方向。他试图通过声音,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模样。应该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吧?声音这样好听,笑容一定也很温暖。他想像着她坐在琴案前的样子,想像着她煎药时专注的神情,想像着她聆听时微微侧头的姿态。这些想象,成了他黑暗中唯一的慰藉和色彩。他越来越依赖这种无声的交流,依赖这份黑暗中滋生出的、超越形貌的理解与温暖。
然而,聂风不知道,每当他流露出这种全然的依赖与信任时,第二梦的心中,正经历着怎样的冰火交织。
甜蜜吗?
自然是有的。听着他毫无保留的倾诉,感受着他对自己日渐加深的信任与依赖,一种近乎眩晕的幸福会包裹住她。他叫她“梦”时,那声音里的亲近与眷恋,让她心尖发颤,仿佛饮下最醇的美酒。这是她孤独生命中,从未有过的光亮与温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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