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室中央,摆着一盘棋。棋盘是石刻的,棋子是黑色的石子和白色的骨头磨成。棋局下到一半,残局。白棋被黑棋围得水泄不通,只剩一口气,眼看就要被屠大龙。
棋盘旁边,背对着他们,坐着一个人。
他穿着一件宽大的、洗得发白的灰色袍子,空荡荡的,像挂在衣架上。袍袖那里,是空的,齐肩而断。头发灰白,乱草般披散着,遮住了大半张脸。他就那么坐着,一动不动,低着头,看着那盘残局,仿佛已经坐了几百年,还要继续坐几百年。他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,仿佛与这石室、这残棋、这死寂的空气融为了一体。
第一邪皇。
猪皇停下脚步,看着那个背影,小眼睛里的神色复杂难明,有敬畏,有痛惜,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。他张了张嘴,想喊一声“老大”,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。
刀皇站在猪皇身侧,面无表情,他看着邪皇空荡荡的袖管,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波澜。
聂风和第二梦屏息凝神,心中紧张到了极点。这就是那位创出惊世魔刀、又因魔刀而毁了一生的传奇人物?
良久,邪皇仿佛才察觉到有人到来。他极其缓慢地、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,然后,缓缓地转过头。
乱发下,露出一张脸。一张枯槁得如同千年干尸的脸。皮肤紧贴着骨头,深陷的眼窝里,一双眼睛浑浊不堪,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。但当他目光转过来,落在聂风身上时,那层灰尘仿佛瞬间被吹开,露出底下冰冷、锐利、如同万年寒冰般的锋芒!
那目光,不像是在看一个人,像是在审视一件器物,一件……是否适合承载毁灭的器物。
猪皇终于干咳一声,上前一步,躬身道:“老大……我们来了。”
邪皇没有看猪皇,目光依旧死死钉在聂风身上,声音干涩沙哑,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:“……为何而来?”
聂风简略地将外界剧变、绝无神称帝、中原涂炭、以及需要魔刀对抗不灭金身的事情说了一遍。他的话语沉重,带着血淋淋的现实。
邪皇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双眼睛,越来越亮,也越来越冷。直到聂风说完,石室内重归死寂。
又过了很久,邪皇才缓缓开口,每个字都像冰渣子掉在地上:“魔刀……非人练之物。”
他用空荡荡的袖管指向那盘残棋,又仿佛指向虚无:“乃集天地至邪、至怨、至戾之气而成。出必见血,饮血方归。心志不坚、意念不纯者,未及伤敌,先遭其反噬,神魂俱灭,永堕无间。”
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刮骨刀,在聂风脸上来回刮擦:“小子,你为何练刀?”
聂风迎着他的目光,胸膛起伏,但眼神清澈而坚定,朗声道:“为阻绝无神,救中原苍生!”
“救苍生?”邪皇嘴角猛地扯动,发出一声极其刺耳、充满无尽嘲讽的嗤笑,“苍生何辜?苍生又何曾救你?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!你这等虚伪之念,慈悲之心,如何练得我之魔刀?如何驾驭那毁天灭地之戾气?!”
他猛地站了起来!上半身骤然爆发出一种滔天的、令人灵魂战栗的凶戾之气!虽然没了双臂,但那一刻,他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柄出鞘的、染满亿万生灵鲜血的绝世凶刀!无数怨魂的哀嚎、临死前的诅咒、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志,如同实质的潮水,向聂风汹涌扑来!
“看清楚了!”邪皇厉喝一声,那截断臂空袖无风自动,并指如刀,对着数丈外的坚硬石壁,凌空一划!
嗤——!
一声轻微的、却直透灵魂的撕裂声!
石壁上,凭空出现了一道深达数寸、光滑如镜的切痕!切痕边缘,石质变得焦黑,仿佛被最恶毒的火焰灼烧过!空气中,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万物凋零的毁灭气息!
这不是内力,不是剑气!这是一种纯粹的、极致的“意”!魔刀之意!斩断一切生机、湮灭一切希望的绝对毁灭之意!
这股意念如同狂暴的洪流,瞬间冲入聂风的识海!
“呃啊!”聂风闷哼一声,如遭重击,身体剧烈摇晃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!他眼前幻象爆裂!尸山血海!冤魂索命!至亲惨死!自身堕入无边炼狱,承受永世折磨!体内那股被冰心诀苦苦压制的魔刀戾气,如同被点燃的炸药,疯狂冲撞着他的经脉,要将他彻底吞噬!
鲜血,从他嘴角溢出。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
“风!”第二梦惊呼,就要上前。
“别动!”刀皇一把按住她,脸色凝重至极。这是邪皇的考验,外人插手,聂风必死无疑!
聂风双目赤红,几乎要滴出血来!但他死死咬着牙,冰心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,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:守住!为了梦!为了云师兄!为了那些死去的人!为了这片土地!绝不能迷失!
他猛地抬头,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邪皇,声音嘶哑,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:“纵化身为魔……纵永堕地狱……亦要斩此国贼!护我所护!”
邪皇悬浮在空中,浑浊的双眼凝视着在魔意冲击下摇摇欲坠、却目光如铁、不肯屈服的聂风。那滔天的凶戾之气,缓缓收敛。
石室内,只剩下聂风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。
良久,邪皇缓缓落回石凳上,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力气。他看着聂风,干瘪的嘴唇翕动了一下,淡淡道:“有点意思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石室更深处那片更加浓郁的黑暗,声音飘忽得像从地狱传来:
“但,这仅仅是开始。”
“魔刀真意,需在‘魔池’之中,以自身精血神魂为引,与万古戾气交融,历经九死一生,方可得其形。”
“魔池之苦,淬魂炼魄,比这……凶险百倍。”
他重新转过头,那双看透生死、充满绝望与疯狂的眼睛,再次盯住聂风:
“你,可还敢入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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