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是庆功的夜。
至少表面如此。
皇宫深处,御花园设宴。灯烛辉煌,丝竹悠扬。幸存下来的王公大臣,劫后余生的江湖豪杰,济济一堂。酒是陈年御酒,菜是珍馐百味。皇帝,那个脸色苍白、惊魂未定的少年,坐在龙椅上,强作镇定,说着“天佑中原”、“众卿家功在社稷”之类的场面话。下方众人,有的开怀畅饮,庆幸劫后余生;有的沉默寡言,眼神闪烁,盘算着利益得失;有的则面带忧色,时不时望向殿外沉沉夜色。
喧嚣,浮在表面。像一层薄薄的、涂了蜜的油,掩盖着下面尚未冷却的血腥,和每个人心底的惊悸、疲惫、以及更深的不安。
无名坐在上首,离皇帝不远。他换了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,脸上看不出喜怒,只是平静地举杯,浅酌。杯中酒,清冽如水,映出他眼中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。昨夜一战,强催“万剑归宗”,旧伤复发,经脉如焚,他只是用深厚的内力死死压着。他知道,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,看着风云。中原需要这根定海神针,哪怕这根针,已经出现了裂痕。
猪皇在席间穿梭,肥胖的脸上堆着笑,与这个碰杯,与那个寒暄,小眼睛却精明地扫过每一张脸,将那些谄媚的、算计的、恐惧的、贪婪的表情一一记下。刀皇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刀,坐在角落,自斟自饮,对周遭的喧闹充耳不闻,仿佛置身事外,但握刀的手,指节微微发白。
步惊云和聂风没有来。
他们被安置在皇宫深处一处相对僻静的别院。于楚楚守在步惊云房外,听着里面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,心如刀绞。第二梦的琴声,从未停歇,从聂风的房中飘出,清越中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哀愁,试图安抚那颗在魔性与理智边缘挣扎的心。
夜渐深。宴席散了。酒气、脂粉气、虚伪的欢笑,都随着人群散去,消失在曲折的回廊深处。皇宫恢复了沉寂,一种劫后余生、精疲力竭的沉寂。守卫的兵卒抱着枪,倚着墙,打着瞌睡。巡夜的灯笼,在风中明明灭灭,拖出长长的、摇曳的影子。
子时三刻。万籁俱寂。
别院很静。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,能听见远处更夫有气无力的梆子声,能听见自己疲惫的心跳声。
步惊云盘膝坐在床上,闭目调息。麒麟臂灼痛未消,经脉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,每一次运气,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。绝世好剑横在膝上,冰冷剑身传来的凉意,让他保持着一丝清明。他没有睡,也睡不着。大战后的空虚,复仇后的茫然,以及更深沉的、对未来的隐忧,如同冰冷的潮水,一阵阵拍打着他的心防。绝无神倒了,绝心死了,可雄霸呢?那个如毒蛇般蛰伏、隐在暗处的身影,始终没有出现。这不像他的作风。
聂风的房间里,琴声停了。第二梦脸色苍白,指尖红肿,渗出血丝。她看着床上昏睡过去的聂风,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忧愁。聂风睡得很不安稳,眉头紧锁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颤,口中发出含糊的呓语。冰心诀的力量,在昨夜强行催动摩诃无量后,已濒临崩溃。魔性如同被囚禁已久的凶兽,随时可能破笼而出。
无名坐在自己静室的蒲团上,面前香炉青烟袅袅。他试图平复内息,但胸中那股郁结的剑气,却如同活物般左冲右突,带来阵阵锥心刺骨的痛。他缓缓睁开眼,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。太静了。静得反常。胜利之后,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刻。这个道理,他比谁都懂。
猪皇在自己的房间里,对着油灯,擦拭着他那把油腻的杀猪刀。刀身映出他肥脸上罕见的凝重。他在等。等一个消息。派出去打探雄霸和紫衣老大下落的心腹,应该快回来了。
梆子声,敲过了四更。
风,似乎大了些。竹影摇晃得更厉害,在地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。
就在这寂静的、连虫鸣都消失的、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——
异变,陡生!
没有喊杀声,没有警报。只有极其轻微的、几乎不可闻的“噗噗”声,像熟透的果子从枝头掉落。那是利刃割开喉管、或是淬毒暗器没入眉心发出的声音。很轻,很快,短促得如同错觉。
但别院外围,那些明哨、暗桩、巡逻的侍卫,就在这轻微的声响中,一个接一个地,软软地倒了下去。他们的眼睛兀自圆睁着,带着临死前的茫然和难以置信。血,从伤口渗出,在青石板上无声地洇开,很快被夜色吞噬。
黑影,如同从地底涌出的潮水,悄无声息地,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浮现。他们穿着黑色的夜行衣,与夜色融为一体,只有偶尔闪过的兵刃寒光,暴露了他们的存在。动作整齐划一,迅捷如狸猫,落地无声。他们占据了墙头,控制了通道,封锁了出口,将整座别院,围得水泄不通。人数,不下百人。气息阴冷,带着浓浓的煞气和一种训练有素的沉默。不是鬼叉罗那种外露的凶悍,而是一种内敛的、毒蛇般的致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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