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声音压低了些,却字字清晰:
“民妇认为,价格不宜高于去岁的三文太多,以免诱发虚报、囤积;亦不可明显低于去岁的价格,令百姓觉受损而生怨。可否请大人先行示下一道‘指导官价’,并明示此价将随来年收成、市情微调?如此一来,既显官府公允,亦留缓冲余地,民心可安。”
陆明远听罢,眼中闪过一抹激赏之色。李晚这番对权责名分的清醒厘定,以及对价格那番“不高不低、留有缓冲”的精准拿捏,不仅务实,更透出一种深谙人心的政事智慧。这让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,也让他更坚定了要与此女协力将此事做成的决心。
他顺势接过话头,将心中那套更深远、也更契合朝廷精神的筹划和盘托出:
“李娘子思虑周全,所言极是。‘技术协办’之名甚妥,便如此定下。”
他话锋一转,指尖在案上那份户部行文上轻轻一点,声音沉缓而有力:“至于娘子所虑的价格与民心——本官与户房商议后,倒另有一策,或许更能两全其美。”
他目光炯炯,直视李晚:“朝廷推广新种,本意为厚生利民,而非与民争利。若单纯定价收购,纵是公道,百姓所见,仍是一桩‘买卖’,难免锱铢必较,易生事端。且县衙库银,终究有限。”
“故本官之意,不若以薯抵税,官民两便。”
他详细阐说道:
“今春,种薯上缴,可依其品质,准抵部分秋粮税赋。具体折换比例——如上等种薯一斗,可抵粟米一石二斗之税——可由县衙勘定后,张榜公示,童叟无欺……不知李娘子认为此法是否可行?”
李晚听完,并未立刻称颂,而是微微垂首,陷入了短暂的沉思。
陆明远看得分明,她眉宇间蹙起的并非难色,而是一种极专注的权衡。这让他心中更添了几分期待——他需要的,正是一个能看见坑洼、并知道如何填平的人。
片刻,李晚抬首,目光清亮而审慎:
“大人此策,高屋建瓴,化繁为简。以薯抵税,确能省却银钱周转之难,亦合朝廷‘重本抑末’之精神,于法度、于情理,皆堪称上策。”
先予肯定,随即,她的话锋如精巧的犁头,探入现实的土壤:
“只是,民妇愚见,此策欲行稳致远,尚有三处细微关节,需先行夯实。”
“其一,度量之器,必先一统。”她语气坚定,“‘一斗’薯,‘一石二斗’粟,全系于斗斛之准。若各村量器大小不一,或吏役手中之斗与公示之斗暗藏玄机,则上等薯亦可能量出‘下等数’。民妇恳请,在折抵比例公示前,请大人亲验,并令工房统一制发官斗,钤印封存,下乡之日当众启封使用。此为公平之基,万不可省。”
“其二,品质之辨,需有具象。”她继续说道,“‘上等’‘下等’之判,若全凭胥吏口说,必生争端。民妇建议,可制作 ‘薯样牌’ ——择上、中、下三等标准薯块各数枚,封存于琉璃匣或浸以清漆,制成不易腐坏之样板,连同章程一并下发各村。交薯时,众人对照‘薯样牌’评议,有样可循,则争端自息。”
“其三,抵换之限,宜有定数。”她最后提出一个务实的限制,“若百姓觉此策优厚,将口粮薯亦充作种薯上缴抵税,恐反致自家饥荒,或催生私下买卖口粮薯以充数之弊。故民妇以为,可规定每户抵税之薯,不得超过其预估总产之五成。如此,既保官府收得良种,亦保百姓留有足粮,不生乱局。”
言毕,她再次垂首:
“此皆民妇立足于田间灶头的浅见,未免琐碎。然大策行于微处,唯细节周全,方能不负大人为民之心,亦不让良法美意,反成胥吏弄权、乡里生怨之端。如何决断,全凭大人明鉴。”
陆明远听罢,心中震动不已。
李晚所虑这三点,恰恰是他这“庙堂之策”在落入“江湖之远”时,最可能溃堤的蚁穴。她不仅看到了,还想出了如此具体、甚至巧妙的预防之策——尤其是“薯样牌”之议,简直是化抽象为具象、堵住人品裁量漏洞的神来之笔。
此女之才,何止于农事?她对人性、对吏治、对执行层面的洞察与谋划,已颇具能吏之风。
他缓缓吁出一口气,再看向李晚时,目光已不仅是欣赏,更带上了几分郑重其事的托付:
“好。好一个‘大策行于微处’。李娘子所虑这三点,非但不琐碎,正是此策成败之要害。”
“官斗统一、薯样立牌、抵换设限——便依李娘子所言,尽数纳入章程。”
他站起身,言辞恳切:
“有娘子这般既能仰观政令、又能俯察微末之人在,实乃雨花县之幸。此番,便有劳了。”
李晚闻言,并未因陆明远的看重而喜形于色,反而愈发沉静。她离席,端端正正行了一礼:
“大人信重,民妇感怀。能为桑梓略尽绵薄,是民妇之幸,亦不敢辞。”
离开县衙,坐在回程的马车上,李晚才轻轻舒了口气。与官府打交道,尤其是涉及利益分配和政绩的大事,需得把握分寸,既要展示价值与能力,又要恪守本分,不越俎代庖。今日这番应对,她自觉尚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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