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像后院那架老旧水车,吱吱呀呀地转着,带着一种疲惫的规律。陈小凡依旧每日在符箓与铁砧之间切换,只是那间炼器房,他去得少了。不是厌了,而是那锤锻带来的短暂安宁,像药,止疼,却不治本。心里的疙瘩还在,只是被一层厚厚的茧子包裹着,不常去碰,便也觉不出疼。
他开始把更多精力放在坊内那些“人”的事上。他依旧按照坊主的规矩办事,绩效灵石一块不少,奖惩分明。但他会在那个家里老娘卧病的伙计完成一笔难缠的买卖后,额外记上一笔,月底结算时,不多,就几块灵石,塞过去时只说:“上次那客人难缠,辛苦费。”对方愣一下,眼眶有些红,攥着灵石,重重朝他点头。
他会在新来的学徒第一次成功绘制出清风符,兴奋又忐忑地交上来时,不是简单评判“丙下”或“丙中”,而是指着符纹某处:“这里,收笔急了,灵力有点散。下次慢点,感觉它的流动。”然后,在记录绩效的纸上,在那个勉强及格的评定旁,用指甲划一道极浅的、几乎看不见的印子。这印子没什么实际用处,但他知道,那小学徒回去后,会对着这道印子琢磨很久。
这些细微的改变,如同水滴石穿,缓慢地改变着坊里的一些东西。抱怨声似乎少了些,几个以前总掐着点下工的伙计,偶尔也会多留片刻,把工具归置得更整齐。那种冰冷的、只为灵石运转的气氛,好像掺进了一丝极淡的、属于“人”的温度。
陈小凡自己,也在这种琐碎的周旋中,慢慢磨去了一些棱角。他不再非黑即白地看问题,不再轻易被内心的矛盾撕扯。他学会了在坊主定下的铁律与自己那点不忍之间,寻找一条狭窄的、可行的缝隙。这很难,像在刀尖上走路,但他走得越来越稳。
这天,陆衍将他叫到石屋,递给他一张新的清单,上面罗列着几种不常见的矿物和灵植,都是些偏门货,用途不明。
“坊里库银还够,你去办。”陆衍的语气听不出情绪,目光却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瞬,“按老规矩,价格你把握。”
陈小凡接过清单,手指拂过那些陌生的名称,心里快速盘算着可能的渠道和价格区间。他没有立刻应声离去,而是抬起头,看向陆衍,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与采购无关的事情:“坊主,前几日收到的那批‘黑纹铁’,杂质多了三成,价格却比市价高了半成。供货的张家……是不是该敲打一下?”
他语气平静,像在陈述一个事实,而非请示。
陆衍正在翻阅一本古籍,闻言,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,抬起眼。他没有立刻回答,深邃的目光落在陈小凡身上,仿佛要穿透这数月来的风尘与汗水,看清他内里的变化。
石屋里静了片刻,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。
“你觉得,该如何敲打?”陆衍的声音依旧平稳,听不出喜怒。
陈小凡迎着他的目光,没有躲闪:“下次采购,压他半成价。若他不依,便暂停合作两月。坊里最近联系的南边那个小部落,出的铁品质虽稍逊,但价格低了一成,可做备用。”
他没有引用任何大道理,只是摆出了最直接的利益权衡。但这权衡里,包含了情报的收集、替代方案的准备,以及一种不动声色的强硬。
陆衍看着他,看了很久。久到陈小凡几乎以为自己的僭越惹恼了坊主,后背微微渗出了冷汗。
终于,陆衍收回目光,重新落回书页上,只淡淡说了一个字:
“可。”
没有赞许,没有惊讶,仿佛陈小凡本该如此。
陈小凡心里那根绷紧的弦,倏然一松。他低下头:“是,坊主。我这就去办。”
他转身退出石屋,轻轻带上门。走在回廊下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,他抬手挡了一下,才发现自己的掌心,不知何时又握成了拳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不是因为紧张,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。那一声“可”,轻飘飘的,落在他心上,却比以往任何一次丰厚的绩效奖励都更有分量。
他知道,自己不再仅仅是坊主手中一把指哪打哪的利刃了。利刃太快,易折,也易伤及无辜。他似乎在把自己磨成一把更厚重、更趁手的家伙什,或许不够锋利,但能劈砍,也能格挡,能伤人,也能……护住点想护的东西。
他走到前堂,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坊市,看着那些为生计奔波的身影。阳光照在他脸上,带着初秋的微凉。
路还长,砧台还在,锤子也还在手里。
他深吸一口气,挺直了脊背。
钝刃,也是刃。只要握得住,认得清方向,总能劈开前路的迷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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