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将后院那片晾晒符纸的区域浇得一片狼藉。原本平整的泥地变得泥泞不堪,几个来不及收回的晾纸架歪斜地倒在泥水里,上面糊满了被雨水泡发的、颜色浑浊的纸浆,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。空气中弥漫着湿土、烂草和某种发酵般的酸涩气味,与制符间里清雅的朱砂灵墨味截然不同,更与联盟修士身上那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格格不入。
赵德柱搓着手,有些无措地站在屋檐下,看着被雨水糟蹋的心血,脸上满是心疼,又不敢在巡查使面前表露太多。几个学徒更是缩着脖子,大气不敢出。
赵千钧站在廊下,玄色披风的下摆沾上了几点泥浆,他却浑不在意。他的目光扫过这片混乱,最终落在那间用于处理原材料的工坊上——那里是符纸制作的第一步,捣浆、过滤、初步成型。
“进去看看。”他命令道,语气不容置疑。
陈小凡的心又是一紧。工坊里更是杂乱,各种处理到一半的草料、矿石粉末、盛放浆液的大缸小桶堆得到处都是,地面湿滑,墙壁上也溅满了斑斑点点的浆渍。这里比库房更缺乏章法,也更……藏不住东西。
他只能硬着头皮,引着赵千钧走了进去。
工坊里光线昏暗,只有高处一个小窗透进些微天光,混合着角落里几盏防雨的、光线昏黄的气死风灯,将飞舞的尘埃和弥漫的水汽照得朦朦胧胧。一股更浓烈的、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某种矿物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赵千钧眉头微蹙,但脚步未停。他走到一个巨大的石臼旁,里面是尚未完全捣碎的青纹草纤维,浸泡在浑浊的水中。他伸出手指,沾了一点浆液,在指尖捻了捻,又放到鼻尖嗅了嗅。
“青纹草,年份不足,杂质偏多。”他冷淡地点评,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浆液的色泽和粘稠度,“就凭这个,能降低成本两成?”
陈小凡站在他身后,感觉那目光像是能穿透浆液,看到他所隐瞒的一切。他垂下眼,低声道:“单一材料自然不足,需辅以特定配比的树皮浆液增韧,再以独门手法反复捶打、过滤,去芜存菁,方能成纸。”
“独门手法?”赵千钧转过身,目光如炬,盯着陈小凡,“是何手法?师承何人?可有记载?”
又是来源问题!像一条毒蛇,死死咬住不放!
陈小凡感觉喉咙发干,他知道,自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,用“天道酬勤”、“门户之见”来搪塞了。在这样具体的技术环节,对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、可以追溯的东西。
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和草腥的空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:“此乃坊主多年摸索所得,存乎一心,并无固定师承,亦无文字记载。坊主曾言,制符如修行,重在感悟与熟练,知其然,更需知其所以然。对材料物性的理解,对灵力引导的把握,非言语所能尽述。”
他这番话,半真半假。真的部分是,陆衍确实凭借系统和现代思维,跳出了此界固有的符箓框架,很多改良源于对底层原理的重新梳理;假的部分是,这绝非简单的“感悟”所能概括。
赵千钧盯着他,眼神冰冷,似乎在判断他话中有几分可信。工坊里陷入了沉默,只有雨水敲打屋顶和远处隐约传来的、柳芸制符时笔尖划过符纸的沙沙声。
突然,赵千钧毫无征兆地抬起手,并指如剑,一道细微却极其凝练的灵力激射而出,目标并非陈小凡,而是他身旁一个盛放着半成品纸浆的木桶!
“噗!”
一声轻响,木桶瞬间被洞穿,浑浊的浆液如同伤口涌出的血液,汩汩地流淌出来,迅速在地面的积水中蔓延开来,染出一片污浊。
陈小凡猛地瞪大了眼睛,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!那不是普通的浆液,里面混杂了他之前偷偷加入的、用于试验纸张韧性的某种胶质材料!虽然量很少,且混杂在其他材料中,但若被仔细探查……
一名随从立刻上前,取出一个玉瓶,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一些流淌出来的浆液。
赵千钧看也不看那流淌的浆液和破损的木桶,目光依旧锁定在陈小凡瞬间苍白的脸上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:“材料配比,也是独门手法的一部分?这浆液里的‘鲛人泪’胶质,提取不易,价格不菲,用它来增加低阶符纸的韧性……倒是舍得下本钱。只是不知,这‘鲛人泪’的来路,是否与你坊那‘无师自通’的技艺一样,清清白白?”
鲛人泪!他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掺杂的、极其微量的特殊胶质!甚至还点出了其名称和特性!
陈小凡如遭雷击,大脑一片空白。这“鲛人泪”是他通过黑沼泽的渠道,费了不少周折才弄到的一点点,极其隐秘,连赵德柱都不清楚具体成分,只以为是某种特殊的树胶!这赵千钧,竟然……
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。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冰面上行走,而脚下的冰层,正在赵千钧的目光下,寸寸碎裂!
他张了张嘴,想辩解,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。汗水,冰凉的汗水,从额角涔涔而下,混着工坊里潮湿的空气,让他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。
赵千钧看着他这副几乎崩溃的样子,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。他没有再逼问,只是对那收集了浆液的随从微微颔首。
“所有可疑材料,取样封存。工坊内一应器具、半成品,暂时查封,未经允许,不得动用。”他下达了命令,声音不高,却带着绝对的权威。
随即,他不再理会僵立当场的陈小凡,转身,大步走出了这间弥漫着失败和绝望气息的工坊。玄色披风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。
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院落。
陈小凡独自站在狼藉的工坊中,看着那不断流淌的浆液,看着被随从贴上符印封条的石臼和料缸,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他靠着冰冷的墙壁,缓缓滑坐在地上,泥水和浆液浸透了他的裤脚,他也浑然不觉。
纸浆浑浊,如同他此刻的心境。
而他的脊梁,在那位筑基巡查使洞察一切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手段下,似乎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、细微的呻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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