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道声音，并非通过空气震动传入耳中，而是如同一根冰冷的针，直接刺入夜星晚的识海，在她的神魂深处，清晰地回响。
“夜深露重，为何还不休息？”
每一个字，都带着路朝辞特有的、清冽如雪山之巅的寒意。
夜星晚扶着古松的手臂瞬间绷紧，指甲几乎要嵌进粗糙的树皮里。那股无处不在的禁锢之力，像是无数条看不见的锁链，将她牢牢捆缚在原地。她甚至能感觉到，自己刚刚因为那股战意而稍稍活络起来的血液，正在一寸寸地冷却、凝固。
他醒了。
或者说，他根本就没睡。
他看见了。
看见了她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，鬼鬼祟祟地潜行到此。也看见了那个神秘莫测的黑衣人，以及他们之间那场无声的对峙。
一想到自己方才那副故作镇定、虚张声势的模样，可能全程都被路朝辞当成一出蹩脚的猴戏在看，夜星晚就感觉一股混杂着羞辱与暴怒的血气，直冲脑门。
她死死地咬着牙，将那份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强行压下。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。
她没有回应识海中的问话，只是维持着扶树的姿势，微微垂下头，让阴影遮住自己的脸，摆出一副受惊后不知所措的模样。
山林间，风声静止，万籁俱寂。
夜星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，一声重过一声，在空旷的胸腔里回荡。
片刻之后，一道白色的身影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月光下。
他仿佛不是走过来的，而是从月色中析出的、最纯粹的一抹清辉。衣袂飘飘，不染尘埃，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，没有任何表情。
路朝辞的目光，越过数十丈的距离，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。那双凤眸深邃如渊，仿佛能映照出天地间最细微的尘埃，也能看穿人心底最深处的伪装。
夜星晚的心，沉到了谷底。
他过来了。
他每靠近一步，她体内的力量就被抽走一分，那股熟悉的、深入骨髓的无力感，让她几欲作呕。
他终于在她面前停下，相隔不过三步之遥。一股清冽的松香，夹杂着典籍的墨香，萦绕在鼻尖。这本是极好闻的味道，此刻却让夜星晚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。
“为何在此？”路朝辞再次开口，声音平淡，听不出喜怒。
夜星晚缓缓抬起头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，此刻蒙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迷茫与惊惶。她的嘴唇微微发白，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颤抖。
“师尊……我……”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，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，正在努力组织语言，“我……我睡不着，便想着……想着师尊白日所教的静心法门，在院中走了走……然后……然后就不知怎么，走到了这里……”
这个借口，漏洞百出。
从清晖院到这里，隔着数道禁制与巡逻弟子，绝不是“走一走”就能到的。
但夜星晚别无选择。她只能赌，赌路朝辞对她“柔弱可怜又坚韧”的印象，已经根深蒂固。
她一边说着，一边悄悄观察着路朝辞的反应。
他的脸上，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，看不出任何端倪。
“方才，此处似有异动。”路朝辞的目光，从她身上移开，不着痕迹地扫过她身后的那片阴影——黑衣人消失的地方，“你可曾看到什么可疑之人？”
来了。
夜星晚的心脏，被这句轻飘飘的话，攥得生疼。
她用力地摇了摇头，长长的睫毛，如受惊的蝶翼般颤动着，眼底的惶恐，又加深了几分：“没……没有。弟子方才只是觉得身后一冷，回头便什么都没看见……然后……然后就听到了师尊的声音。”
她将一切都推给了自己的“错觉”和“胆小”。
一个连妖兽都没见过几次的“弱女子”，在深夜无人的山林里，被风吹草动吓得魂不附体，再正常不过。
这个回答，既否认了黑衣人的存在，又侧面解释了她为何会在此处僵立不动。
路朝辞静静地看着她，没有说话。
那双深邃的凤眸，像是两口幽深的古井，夜星晚看不透他到底信了几分。她只觉得，那道目光，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，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良久，他才缓缓开口：“此地阴气重，不宜久留。”
夜星晚闻言，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，落下了一半。他似乎……不打算追究了。
“是，弟子知错。”她立刻顺着台阶下，垂下头，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。
“回去吧。”路朝辞淡淡地说了一句，便转过身，向清晖院的方向走去。
他没有用法术，只是用双脚，一步一步地，走在铺满月光的崎岖小径上。
夜星晚愣了一下，才反应过来，他这是……要亲自“押送”她回去。
她不敢耽搁，连忙迈开已经有些发软的双腿，跟了上去。
两人一前一后，走在寂静的山林里。
路朝辞在前，白衣胜雪，身影挺拔如松。夜星晚在后，一身黑衣，几乎要融入夜色，步履间带着几分狼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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