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:惊雷前夜
计委大楼的晨光总是带着一种肃穆的质感,金色阳光穿过高大的窗棂,在积着薄尘的地板上投下规整的光斑,与空气中浮动的粉笔灰、油墨味交织,构成属于八十年代机关单位独有的气息。林瀚踩着铃声走进综合司办公室时,王主任正拿着一份红头文件,眉头紧锁地站在窗前,连他进门的脚步声都未曾惊动。
“王主任,早。”林瀚放下帆布挎包,习惯性地拿起抹布,准备擦拭自己那张堆满文件的办公桌。这是他入职三个月来养成的习惯,既是姿态,也是让自己快速进入工作状态的仪式——指尖触碰到微凉的桌面,纷乱的思绪便能渐渐沉淀。
王主任这才转过身,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,将手中的文件递过来:“小林,你看看这个。北方重型机械厂从联邦德国引进的精密机床生产线项目,部里催着要我们出具最终的可行性复核意见,下周就要上委务会讨论。”
林瀚接过文件,封面上“北方重型机械厂万吨精密冲压生产线引进项目”几个黑体字格外醒目,附件袋里塞满了厚厚的可行性研究报告、技术参数说明和地方政府的请示文件。他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牛皮纸封面,心脏骤然一缩——这个项目,他在前世的史料中见过无数次,是八十年代初引进潮中典型的“面子工程”,耗资数千万美元,最终却因技术不匹配、原料跟不上、市场无需求而沦为废铁,成为压垮北方重机的最后一根稻草,更是保守派日后攻击“盲目引进”的重磅武器。
“这项目动静不小啊。”林瀚不动声色地翻开报告,扉页上罗列着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头衔——项目牵头单位是国家机械工业部,协作单位包括三个省的重工业厅,可行性报告由国内顶尖的机械科学研究院编制,甚至还聘请了两名西德专家担任顾问。字里行间都透着“重点工程”“标杆项目”的意味,开篇便是“填补国内空白,达到国际先进水平,将极大提升我国重型机械制造能力”的激昂表述。
王主任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,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口浓茶:“何止是不小,这是今年机械行业引进的重头戏,地方上催得紧,部里也态度明确,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。我们综合司也就是走个复核流程,把把关,看看有没有明显的漏洞。”他话锋一转,看向林瀚的眼神带着几分期许,“你是京华大学经济系的高材生,又对技术经济分析有独到见解,帮着把把关,尤其是财务和市场这块,年轻人眼光活,说不定能看出些我们这些老古董忽略的问题。”
林瀚抬起头,正好对上王主任的目光。这位中年司长为人谨慎,但并不顽固,从上次特区报告的事情后,对他明显多了几分信任。林瀚知道,这既是机会,也是陷阱——如果他视而不见,任由项目按原轨迹推进,国家将蒙受巨大损失;如果他贸然指出问题,必然会触动无数人的利益,以他一个刚入职三个月的科员身份,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“我一定仔细看,有什么想法及时向您汇报。”林瀚将文件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文件筐,语气恭敬而沉稳。
整个上午,林瀚都埋首在这份厚重的报告中。阳光在桌面上缓缓移动,办公室里静悄悄的,只有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。他看得极细,从技术参数到原料供应,从投资估算到市场预测,每一个数据都反复核对,每一个结论都仔细推敲。越看,他的心越沉。
报告中的漏洞简直触目惊心。技术层面,引进的生产线要求的原料钢坯精度极高,而国内现有钢厂的生产能力根本无法满足,报告中仅模糊提及“将同步推进原料厂技术改造”,却未明确改造方案、投资金额和完成时限;财务层面,投资估算严重偏低,仅计算了设备采购和厂房建设费用,对后续的技术培训、备件采购、能源消耗等长期成本估算不足,甚至忽略了汇率波动可能带来的风险;市场层面更是乐观得离谱,预测项目投产后年产能五万吨,产品主要供应国内重型汽车、工程机械和国防工业,却对国内现有产能、潜在竞争对手以及国际市场价格走势缺乏基本分析,仿佛只要生产线一建成,产品就能畅销无阻。
最致命的是,报告对项目的经济效益分析采用了静态测算方法,未考虑资金的时间价值,也未进行敏感性分析——也就是说,一旦原料价格上涨、市场需求萎缩或者汇率出现波动,整个项目的投资回报率将急剧恶化,甚至可能沦为亏损。林瀚粗略估算了一下,按照报告中的数据测算,项目投资回收期号称八年,但若考虑到那些被忽略的成本和潜在风险,实际回收期可能超过十五年,甚至根本无法收回投资。
“简直是胡闹。”林瀚看到一半,忍不住在心里暗骂。这哪里是什么可行性报告,分明是一份为了获得批准而量身定做的“可批性报告”。编制者们显然是先定了“项目可行”的结论,再反过来拼凑数据、论证合理性,对所有不利因素要么刻意回避,要么轻描淡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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