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半，鸡鸣声唤醒青山村。
陆明辉躺在硬板床上，透过窗户纸看着天色从深灰变成鱼肚白。炕头传来主人家均匀的鼾声。
他悄悄起身，披上外套。
院子里，老汉已经在劈柴。斧头落下，木柴裂开，声音清脆。
“同志起这么早？”
“习惯早起了。”
陆明辉舀了瓢凉水洗脸。七月的井水冰凉，让他清醒不少。
“早饭马上好。”
“不急。”
他走到院门口，看着晨雾中的村庄。炊烟从各家烟囱升起，空气里有柴火味。
很快，上工的钟声响起。
社员们扛着农具出门，互相打招呼。孩子们背着书包去村小，红领巾在晨光中鲜艳。
一切都秩序井然。
“吃饭了！”
早饭是玉米粥、咸菜、贴饼子。主人家热情地往他碗里夹咸菜。
“省里同志，多吃点。”
“够了够了。”
吃完饭，陆明辉说要继续考察，独自出了门。
他走到村后山坡，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。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。
晨光洒在纸页上。
他翻开新的一页，写下标题：行动计划。
然后停顿。
钢笔悬在纸上，墨水滴落，晕开一个小黑点。远处传来合作社加工厂机器的轰鸣声。
那个工厂，昨天他参观过。
设备是旧的，但保养得好。工人操作熟练，生产效率不低。
陆远从哪里弄来的设备？
按政策，农村集体企业很难买到工业设备。除非……有特殊渠道。
陆明辉写下第一个方向：设备来源。
如果设备是非法获得的，就是突破口。
他继续思考。
第二个方向：账目问题。
合作社规模这么大，账目不可能完全规范。只要查，一定能查出问题。
偷税漏税？虚报产值？挪用资金？
都有可能。
第三个方向：销售渠道。
“远曦”牌产品卖到省城，甚至外省。这需要大量销售网络。
陆远一个农村青年，怎么建立的网络？
靠周教授？那教授为什么帮他？
可能存在利益输送。
陆明辉越写越快。
第四个方向：用人问题。
合作社雇了多少人？有没有超编制？工资标准合不合理？
农村企业用工，很容易违规。
第五个方向：土地问题。
药材基地占了多少地？有没有违规占用耕地？林业用地手续全不全？
第六个方向：产品质量。
蘑菇酱、果脯，有没有卫生问题？药材有没有以次充好？
……
笔记本上密密麻麻。
他停下笔，揉了揉太阳穴。阳光已经升高，山坡下村庄热闹起来。
拖拉机突突地驶过，载着货物出村。
那是“远曦”牌产品，运往县城、省城，换成钱，再变成更好的生活。
陆明辉盯着那辆拖拉机。
车里坐着的社员，脸上带着笑。他们信任陆远，感激陆远。
“愚昧。”
他低声说。
这些人不知道，他们的好日子建立在陆家的痛苦之上。陆远用从陆家夺走的东西，收买了人心。
笔记本上的计划，渐渐清晰。
第一步：收集证据。
要查清合作社的所有问题，需要内线。但王铁柱那些人，显然靠不住。
得从外围入手。
县里、地区，总有人对陆远不满。一个农村青年爬这么快，肯定有人眼红。
找到这些人。
第二步：制造舆论。
光有证据不够，得让更多人知道。写举报信，找媒体，在适当的时候曝光。
第三步：利用政策。
1977年的政策在变，但红线还在。集体经济的规模、经营范围、分配方式，都有规定。
找到陆远踩红线的地方。
第四步：施加压力。
通过省里的关系，给县里施压。让领导不敢再包庇陆远。
第五步：彻底摧毁。
让合作社解散，让陆远身败名裂，让青山村回到从前。
就像陆家回到筒子楼。
公平。
陆明辉合上笔记本。
远处传来喊声：“陆同志！陆同志！”
是主人家的小孙子，八九岁的男孩，跑得气喘吁吁。
“爷爷让你回去吃饭！”
“来了。”
午饭很丰盛，有炒腊肉。主人家把最好的菜夹给他。
“省里同志，我们村咋样？”
“很好。”陆明辉说，“比很多地方都好。”
“那可不。”老汉得意，“前年我还去县里要过饭呢。现在，白面馍馍管够。”
“靠陆远？”
“对。那孩子脑子活，敢想敢干。”老汉灌了口酒，“就是……唉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
“有人说他步子迈太大。”老汉压低声音，“县里也有人眼红呢。”
陆明辉心里一动。
“谁眼红？”
“那我可说不好。”老汉摇头，“反正，树大招风。”
吃完饭，陆明辉决定去趟县城。
他跟王铁柱告别，坐上下午的班车。车厢里人不多，有个中年妇女抱着孩子。
“同志，去县城？”
“嗯。”
“探亲？”
“办事。”
妇女打量他：“你不是本地人吧？”
“省城来的。”
“哦，干部。”妇女眼神变了，“干部好啊。”
陆明辉没接话。
他看向窗外。青山村渐渐远去，消失在群山之中。那个欣欣向荣的村庄，像一场梦。
但仇恨是真的。
车子颠簸了三个小时，到达县城时已是傍晚。陆明辉找了家招待所住下。
五块钱一晚，包早饭。
房间很小，一张床，一张桌子，一个暖水瓶。墙上贴着毛主席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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