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好友们来信劝说也更加直接。郭嵩焘甚至亲自跑到白杨坪,在他草庐里住了好几天,痛陈利害:“公本有澄清天下之志,今不乘时而出,拘守古礼,何益于君父?且墨绖从戎,古之制也。” (您本来就有平定天下的志向,现在不趁时机出来,拘泥于古代的礼制,对君王父母有什么好处?况且穿着丧服从军,古代就有这样的制度。)
终于,在一个寒霜很重的清晨,曾国藩在母亲墓前重重磕了三个头,心中默念:“母亲,恕儿不孝。国事艰难,君命难违,儿……不得不走了。”
他站起身,掸了掸麻衣上的尘土和草屑,眼神中的迷茫、痛苦逐渐被一种决绝的坚毅所取代。他知道,踏出这一步,他就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纯粹的书生或文官了。等待他的,将是刀光剑影,是错综复杂的官场倾轧,是血流成河的战场,是成败未卜的凶险前途。
但他别无选择。或者说,他内心深处的责任感和功业心,在“忠孝”矛盾的极致撕扯后,终于随着这道圣旨,找到了释放的出口。
咸丰二年十二月(1853年1月),曾国藩告别父亲和家人,带着几名仆从和简单的行装,离开白杨坪,向省城长沙进发。他不再是那个为母守孝的曾孝子,而是新任的“帮办湖南团练大臣”曾大人。
寒风凛冽,前路茫茫。
客观评价
曾国藩的“出山”抉择,是传统儒家士大夫在近代剧变面前,面临“忠孝不能两全”经典困境的典型案例。
1. “礼”与“势”的冲突:严格遵循儒家礼制,他必须守满二十七个月孝期。但太平天国运动的迅猛发展,打破了所有常规的时间表和伦理框架。这是“礼”与“势”(现实局势)的剧烈冲突。最终,代表王朝存续和君主权威的“忠”,压倒了个人家庭的“孝”。这背后,也有“移孝作忠”的传统观念作为支持。
2. 内在抱负的驱动:不能忽视曾国藩个人的功业心。十年京官,修炼了一身本事,正是渴望“学成文武艺,货与帝王家”的时候。天下大乱,固然是危机,但何尝不是豪杰之士建功立业、名垂青史的绝世机会?理学赋予他道德使命感,也强化了他“治国平天下”的入世担当。这种内在驱动力,在朋友劝说和皇帝命令的催化下,最终促使他做出了选择。
3. 无奈与必然:他的出山并非全然主动,很大程度上是被时势推着走。太平军兵锋所指,湖南老家岌岌可危,这触及了他的根本利益(家族乡土)。皇帝诏书更是无法抗拒的政治压力。因此,他的出山是个人抱负、伦理困境、现实威胁和皇权压力共同作用下的必然结果。
4. “墨绖从戎”的心理负担:尽管有古人先例和朋友开解,但“夺情”出山始终是曾国藩心理上一个不小的负担,也是政敌日后攻击他的一个话柄。这让他早期的行事格外谨慎,也加倍努力地想用事功来证明自己选择的正确性,洗刷可能的“不孝”指责。
这一抉择,将他从相对单纯的学术和政治领域,一举推入了军事斗争的生死场。这是他人生轨迹的根本性转折,标志着曾国藩“书生带兵”传奇生涯的正式开始,也间接决定了晚清历史的走向。
满怀一腔忠君报国、保卫桑梓的热血,曾国藩来到了省城长沙。他以为等待他的是巡抚的虚心求教、同僚的鼎力支持、以及编练新军、大展拳脚的机会。然而,他错了。长沙官场这潭水,远比他想象的更深、更浑。他这位空降的“帮办团练大臣”,在地方官僚和旧军队将领眼中,不过是个不懂军事、多管闲事的“京官老爷”。一场尖锐的、几乎让他丧命的冲突正在酝酿。书生掌兵的理想,将首先在长沙的官场倾轧和兵痞的刀锋前,遭遇第一次残酷的洗礼。他能挺过去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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