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:春满街巷福满年
又是一年岁末,镇口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,枝桠上挂满了冰棱,倒像一串串晶莹的玉饰。砚田居的生意一年比一年稳当,沈砚之的名字在附近几个镇子都传开了,不少人专程来求他写春联,说他的字里带着“活气”,贴在家里,连灶台上的火苗都旺些。
腊月廿八这天,书铺里挤满了人。东头的猎户要给祠堂写联,特意带来张刚剥的狐皮,非要塞给沈砚之当润笔;西头的绣坊老板娘提着篮新做的绣品,说要换副“生意兴隆”的联子;连邻镇的私塾先生都来了,捧着本自己注的《楚辞》,要和沈砚之换副嵌名联。
沈砚之忙得团团转,阿木和阿竹在一旁帮忙裁纸研墨,额头上都沁出了汗。父亲坐在靠窗的老位置,帮着招呼客人,递杯热茶,说句吉祥话,倒比沈砚之更像书铺的主人。
“沈先生,给我写副‘天增岁月人增寿,春满乾坤福满门’吧。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,是镇外的陈老汉,背有点驼,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。
沈砚之停下笔:“陈大伯,您要这副?”
“嗯。”陈老汉点点头,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,“前儿个听小石头说,这副联子是您三年前写的,说藏着最好的盼头。我老婆子病了大半辈子,就盼着她能多陪我几年;家里的几亩薄田,就盼着开春能多打几担粮。”
沈砚之心里一动,取了张最厚实的红纸,凝神屏气,写下这副熟悉的春联。笔锋比三年前更沉稳,墨迹在纸上晕开时,竟像有暖意流淌。
“您看这样行不?”他把春联递过去。
陈老汉用粗糙的手摸着纸面,指腹划过“寿”字和“福”字,突然笑了:“好,好!这‘寿’字看着就结实,‘福’字摸着就暖和,我老婆子见了,准保高兴。”
他放下拐杖,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一层层打开,里面是十几个晒干的红枣:“沈先生别嫌少,这是家里树上结的,甜着呢。”
沈砚之接过来,枣子沉甸甸的,带着阳光的味道:“大伯太客气了,这红枣比啥都金贵。”
陈老汉走后,父亲凑过来说:“这副联子,你写了三年,每年的味道都不一样。”
“哦?爹说说看。”沈砚之笑着问。
“第一年写,字里带着股少年气,像初春的芽,急着往上冒;第二年写,多了点稳当,像盛夏的叶,能遮风挡雨了;今年写……”父亲顿了顿,眼里带着欣慰,“像晚秋的果,沉甸甸的,全是实在劲儿。”
沈砚之看着纸上的字,突然明白父亲的意思。这三年,他写的不只是春联,更是自己的心路——从初归故里的迷茫,到守着书铺的安稳,再到如今对日子的笃定,字里的变化,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。
除夕前一天,沈砚之带着阿木和阿竹,给镇上的几条老街送春联。青石板路上的积雪被踩得结实,像铺了层亮闪闪的琉璃。他们走到拐口的老药铺,看见掌柜的正踮着脚贴联子,上联“但愿世间人无病”,下联“何愁架上药生尘”,字写得风骨峭峻,是大伯的手笔。
“沈先生来了。”掌柜的笑着打招呼,“刚还念叨你呢,说这联子缺个横批,你来得正好。”
沈砚之提笔蘸墨,在红纸上写下“平安是福”。四个字朴朴素素,却让掌柜的眼睛一亮:“对喽!平安就是最大的福,比啥灵丹妙药都管用!”
走到巷尾的铁匠铺时,铁匠正抡着大锤打铁,火星溅在雪地上,像开出一朵朵小金花。他的春联是阿木写的,上联“炉火照天地”,下联“锤声震乾坤”,字里带着股蛮劲,倒和铁匠铺的气势配得很。
“阿木这字,有长进!”铁匠放下锤,用粗糙的手拍着阿木的肩膀,“比去年写的强多了,今年的铁器,准保卖得更火!”
阿木红着脸,挠了挠头,眼里却闪着光。沈砚之看着他,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学写字的样子,也是这样,一点小小的肯定,就能高兴好几天。
回到家时,母亲正在厨房里炸丸子,油香混着肉香飘满了院子。父亲在贴门神,手里拿着张秦叔宝的画像,小心翼翼地往门上粘。
“回来啦?”母亲探出头,脸上沾着面粉,“快洗手,刚炸好的丸子,趁热吃。”
沈砚之拿起一个丸子,烫得直搓手,咬一口,外酥里嫩,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。“娘的手艺,越来越好了。”
“那是,”母亲得意地扬了扬下巴,“过年的丸子,得放三分糖,七分肉,吃着才有甜滋滋的盼头。”
父亲贴完门神,看着门上的春联,突然说:“今年的横批,让你娘也写一个?”
母亲愣了一下,连连摆手:“我哪会写字,别糟蹋了红纸。”
“试试嘛。”沈砚之把笔塞到母亲手里,“就写‘喜迎新春’,您平时纳鞋底的针脚那么匀,写字肯定不差。”
母亲拗不过,只好握着笔,在沈砚之的指引下,一笔一划地写。字歪歪扭扭的,像刚学步的孩子,却透着股认真劲儿。写完,她看着纸上的字,突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满满的欢喜。
大年初一的早上,沈砚之被一阵喧闹声吵醒。他披衣下床,走到窗边,看见镇上的孩子们排着队,挨家挨户地拜年,手里举着自己写的福字,像举着一朵朵小红花。他们的声音脆生生的,在巷子里回荡:
“恭喜发财,红包拿来!”
“福到啦,福到啦!”
沈砚之笑着打开门,看见父亲和母亲正站在院子里,看着孩子们的背影,眼里满是温柔。阳光照在他们的白发上,泛着暖暖的金光,也照亮了门上的春联——上联“天增岁月人增寿”,下联“春满乾坤福满门”,横批是母亲写的“喜迎新春”,歪歪扭扭的四个字,却比任何书法都动人。
他知道,新的岁月已经铺展开来。天会继续增岁月,人会继续增福寿;春会继续满乾坤,福会继续满家门。而他,还有阿木和阿竹,还有镇上的街坊邻居,会把这春联一年年写下去,把这福气一年年传下去。
因为这春联里,藏着岁月的厚待,藏着人间的温情,藏着每一个普通人对生活最朴素的向往——
天增岁月,愿岁岁平安;
人增福寿,愿年年康健;
春满乾坤,愿处处生机;
福满家门,愿时时心安。
而这,就是最好的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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