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:梅魂寄尺素
沈砚之的画室里,常年摆着一个青花笔洗,里面插着几枝干枯的梅枝——那是从梅坞带回来的,有红梅的遒劲,白梅的疏朗,黄梅的质朴,粉梅的纤柔。他常对着这些枯枝发呆,仿佛能从皲裂的树皮里,看见秦伯修剪枝桠的手,看见姑娘们采花时的笑,看见梅坞的雪落在花瓣上的轻响。
这年冬天,江南的晚晴寄来一幅画。画的是江南的雪梅,粉梅的枝桠上压着薄雪,远处是朦胧的水乡,墨色淡得像梦。画旁题着一行小字:“梅坞的雪是骨,江南的雪是魂,同落梅枝上,皆是岁寒心。”
沈砚之摩挲着画纸,突然想起晚晴信里说的“粉梅如颊”。江南的粉梅,少了梅坞的凛冽,却多了几分水汽的温润,像刚哭过的少女,泪痕未干,眼底已生出暖意。他铺开宣纸,回赠了一幅《寒谷梅声》,画中梅坞的红梅在风雪里绽放,枝干上题着:“江南梅柔,塞北梅烈,然香魂归一,皆能涤尘烦。”
往来的尺素渐渐多了起来。晚晴会寄来江南的黄梅蜜,说用梅坞的法子熬的,甜里带着清苦;沈砚之则寄去自己画的梅笺,让她在上面写江南的诗。有时晚晴会问:“秦伯说的‘梅落香如故’,是不是说离开的人,也会像落梅一样,把念想留在世间?”
沈砚之回信时,总会附上一片梅坞的落梅干:“去年扫落梅时,秦伯说,梅的香不在花期长短,在是否肯把心剖开,让清芬透出来。人也一样,只要心里装着暖,走了也会像落梅,在惦记的人心里,香很久。”
画院的老画师见他总与江南女子书信往来,打趣道:“砚之这是要把梅魂,从北寄到南啊。”
沈砚之笑了:“梅本无南北,香到了,便是故乡。”
这话传到一位老将军耳中。老将军戍边三十年,腿上落了寒疾,每到冬天就疼得厉害。他听说沈砚之的梅能“涤荡胸襟”,特意拄着拐杖来求画,说想挂在军帐里,让边关的士兵也看看,这世间还有这般不畏寒的花。
沈砚之为他画了幅《边关红梅》。红梅的枝干像老将军的脊梁,被风雪压得弯了,却始终没有折断;花瓣艳得像血,在苍茫的雪原上,燃成一簇跳动的火。画的角落,他题了秦伯说过的话:“雪越紧,梅越烈;敌越狂,人越刚。”
老将军捧着画,老泪纵横:“我守的边关,冬天也有野梅,只是从没人说过,它们开得这么有骨气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,上面刻着朵白梅,“这是我妻临终前给我的,说看见梅,就当她来看我了。沈先生,您能把这梅,画进您的画里吗?”
沈砚之接过玉佩,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,却仿佛能感受到里面藏着的暖。他在《边关红梅》的背景里,添了几枝疏朗的白梅,像月光落在雪原上,与红梅的炽烈相映,竟生出种刚柔相济的壮阔。
老将军带着画走时,沈砚之送了他一坛红梅酒:“秦伯说,寒夜喝口梅酒,能想起最暖的人。”
那年冬天,边关传来捷报。老将军派人捎信来,说军帐里的《边关红梅》前,总围着士兵们看,说看了这画,就觉得再冷的风雪都挡不住热血。“他们说,等打了胜仗,一定要去梅坞看看,看看能养出这样的梅的地方,到底是什么模样。”
沈砚之把信读给晚晴听,晚晴回信时,寄来了一叠她抄的诗,都是关于梅的。其中一首是她自己写的:“北梅如剑破雪开,南梅似笔蘸香来。尺素载得清芬去,人间何处不春台。”
沈砚之将诗贴在画室的墙上,与梅坞的枯枝、江南的画、边关的信并排挂着。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,京城的雪不如梅坞的大,却也带着几分清冽。他望着墙上的墨迹,突然觉得,那些与梅相遇的人,那些关于梅的故事,早已像梅香一样,缠绕在一起,分不清哪是北地的烈,哪是江南的柔,只知道它们都在诉说着同一件事——
这世间最动人的,从不是梅的颜色,而是它于绝境中开花的勇气;最难忘的,也不是梅的花期,而是它把香魂留在人心的温柔。
他铺开新的宣纸,这次没有画梅,只写了四个大字:“梅魂永驻”。墨迹干时,窗外的风送来一缕似有若无的香,像梅坞的雪,像江南的雨,像边关的月,轻轻落在纸上,仿佛给这四个字,镀上了一层永不褪色的清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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