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:梅坞新声
又是五年。沈砚之鬓角已染霜,却每年冬天都要回梅坞小住。梅隐庐的柴门换了新的,是村里的后生们合力做的,木头上刻着四色梅的纹样,秦伯当年种的黄梅树,枝桠已伸到了屋檐下,每年结的梅子,够全村人做两缸蜜饯。
这年沈砚之来的时候,正赶上村里的孩子们在学画梅。小石头成了村里的教书先生,在梅树下摆了张长条案,十几个娃娃围着案台,手里握着毛笔,蘸着稀释的胭脂,在宣纸上涂涂画画。
“沈先生来了!”小石头眼睛一亮,放下手里的戒尺,“孩子们正学画粉梅呢,总把花瓣画得太圆,像小桃子。”
沈砚之走到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身后,见她笔下的粉梅歪歪扭扭,花瓣边缘却故意画得毛茸茸的,像沾了层雪。“这花瓣画得好。”他轻声说,“粉梅被雪一冻,边缘就是这样,带着点怯生生的憨。”
小姑娘脸一红,像极了枝头上的粉梅,手里的笔却握得更紧了。沈砚之想起秦伯说的“梅要留余地”,便取过笔,在她画的梅枝上添了个小小的花苞:“你看,花有开有合,才像过日子,有盼头。”
孩子们的笑声惊动了屋里的人。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年轻媳妇端着茶出来,是晚晴——她三年前嫁来了梅坞,丈夫是当年采黄梅的姑娘的哥哥,如今在梅坞开了家小小的梅制品铺子,卖黄梅酱、粉梅枕,还有印着沈砚之梅画的笺纸。
“先生来得巧,刚熬好的黄梅膏。”晚晴把茶碗放在石桌上,碗沿沾着点金黄的酱色,“去年给京城寄了些,都说比江南的蜜饯多了点雪的清味。”
沈砚之尝了一口,甜里带着微酸,尾调竟有股淡淡的药香。“加了白梅蕊?”
“先生尝出来了?”晚晴笑了,“秦伯留下的方子,说黄梅性温,配点白梅的清苦,才不腻人。就像这梅坞的日子,有粉梅的甜,也得有红梅的烈,才过得扎实。”
正说着,远处传来马车的铃铛声。是城里来的商人,拉着几车新做的木框,要给梅坞的画装裱。“沈先生的《四色梅图》在城里展出了,好多人看了都想来梅坞,说要亲眼看红梅如霞、白梅似雪的样子。”商人搓着手,眼里闪着光,“我寻思着,在观景台边上盖几间客栈,让来的人能住下来,听雪观梅。”
小石头皱了皱眉:“盖客栈会不会吵着梅树?”
“放心,都是竹楼,不伐一棵树。”商人指着远处的山岗,“用梅枝做栏杆,用落梅铺地,连窗纸都糊成粉色的,让客人住着,就像住在梅海里。”
沈砚之望着漫山的梅树,想起秦伯说的“梅要活在世间”。他点了点头:“好,只是别忘了在客栈门口种上四色梅,让来的人知道,梅坞的魂,不在客栈,在枝头。”
冬日的梅坞渐渐热闹起来。城里来的游客穿着厚厚的棉袄,踩着积雪在梅林里拍照,孩子们举着刚买的梅枝糖人,追着落在枝头的麻雀跑。晚晴的铺子里,总挤满了买纪念品的人,她会给每个人讲秦伯种梅的故事,讲红梅泡酒、白梅入茶的道理,说:“这梅啊,看着冷,其实最热心肠,你对它好,它就把香都给你。”
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,拿着画板在观景台画了三天。他画的梅不像沈砚之的工笔,线条张扬,色彩浓烈,把红梅画成燃烧的火焰,把白梅画成碎裂的星子。“我从法国回来的,”他对沈砚之说,“那边的画廊里,从没见过这样的花——又冷又热,又倔又软,像极了中国人的性子。”
沈砚之看着他的画,突然明白,梅的魂从不怕被解读。它可以是秦伯手里的剪刀,是晚晴熬的梅膏,是游客镜头里的风景,是异乡人笔下的火焰,只要那份于苦寒中绽放的劲儿还在,那份涤荡人心的香还在,它就永远是梅坞的梅。
除夕夜,梅隐庐的灯亮到很晚。沈砚之、晚晴、小石头,还有几个守梅的老人围坐在炉边,喝着新酿的红梅酒,听着远处游客放的烟花。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,落在四色梅的枝头上,发出簌簌的轻响。
“秦伯要是还在,该多高兴。”小石头给炉子里添了块炭,“他总说,梅坞的梅,要让更多人看见。”
沈砚之望着窗外的梅影,杯中的酒映着跳动的火光。他想起初来梅坞的那个冬天,想起秦伯的咳嗽声,想起落梅的香,突然觉得,秦伯从未离开。他变成了枝头的梅,变成了炉边的酒,变成了晚晴讲的故事,变成了每个来梅坞的人心里,那道关于坚韧与温柔的光。
烟花在夜空里炸开,照亮了漫山的梅树。红梅如霞,白梅似雪,黄梅若蜜,粉梅像少女含羞的面颊,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,与新的故事、新的人,撞了个满怀。沈砚之举起酒杯,对着漫天飞雪,也对着岁月里的秦伯,轻轻一碰。
酒液入喉,梅香漫心。他知道,梅坞的梅,会一直这样开下去。开在旧人的记忆里,开在新人的眼睛里,开在每一个需要被涤荡、被温暖的心房里,用那幽冷的清香,续写着永不落幕的春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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