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砚与蛮缠
第一章 案头惊变
光绪二十七年,暮春。
江南的雨黏腻得像浸了水的棉絮,淅淅沥沥打在“德顺堂”的青瓦上,顺着飞檐垂成细弱的雨帘。沈砚之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宣纸上,墨滴迟迟未落——案头那封盖着朱红官印的公文,比窗外的阴雨天更让他心头发沉。
“沈先生,这‘摊派捐’咱不能认啊!”账房周先生揣着个油布包闯进来,棉布鞋上沾着泥点,“方才我去街口买米,听府衙的差役说,这捐是给新上任的协台大人修公馆的,哪是什么‘海防筹款’?”
沈砚之放下笔,指尖捻着纸角轻轻摩挲。公文上的字迹歪歪扭扭,“海防”二字写得潦草,倒像是仓促间添上去的。他是德顺堂的东家,也是镇上唯一的举人,平日里乡邻有纠纷、族里有文书,都来找他评理写状,久而久之,“沈先生”的名号比“沈东家”更响。可这一回,面对盖着官印的文书,他案头的《大明律》《大清律例》竟显得格外单薄。
“周伯,你先坐。”沈砚之倒了杯热茶,“我得先去趟府衙,问清这捐的章程。既是海防筹款,总有个数目明细,总不能凭一张纸就随意摊派。”
他换上那件半旧的宝蓝长衫,将公文折好塞进袖袋,又取了案头那方陪伴他十年的端砚——这砚台是他中举时恩师所赠,砚池里的墨迹仿佛还留着当年的意气。周先生在身后追着叮嘱:“先生小心!那协台大人的小舅子王三,在城里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,听说这次摊派就是他在跑腿!”
沈砚之脚步一顿,随即拱手应下。他自小饱读诗书,信奉“有理走遍天下”,却没料到,这“理”字在某些人面前,竟比宣纸还脆弱。
府衙外的拴马桩旁,几个歪戴帽子的差役正围着一个卖菜老农推搡。老农的菜篮子翻在地上,嫩绿的青菜被踩得稀烂,他抱着差役的腿哭求:“官爷,我这菜就值五个铜板,实在交不起那捐啊!”
“交不起?”一个满脸横肉的差役踹了老农一脚,“协台大人的公馆要是修不好,耽误了海防大事,你担待得起?”
沈砚之见状快步上前,将老农扶起来,对着差役拱手道:“诸位官爷,按律征税需有明文,随意勒索百姓,怕是不妥。”
差役们回头见是他,脸上的蛮横稍敛了些——沈举人在当地有声望,府台大人也曾请他代写过寿文。但领头的差役还是梗着脖子道:“沈先生,这可不是勒索,是上头下的公文,有官印为证。”
“公文我见过,”沈砚之从袖袋里取出文书,“上面只写‘每户摊派银五两’,却未注明筹款用途、上缴渠道,更无户部印信。按《大清律·户律》,此等捐税不合规制,百姓有权拒缴。”
他话音刚落,一个穿绸缎马褂的矮胖汉子从府衙里晃出来,嘴里叼着烟杆,身后跟着两个随从。“哟,这不是沈举人吗?”汉子吐掉烟蒂,三角眼斜睨着沈砚之,“怎么着?想替这些穷酸出头?”
周先生说的王三,正是此人。
沈砚之认得他——去年王三强占邻村的良田,被农户告到县衙,还是沈砚之据理力争,才让他没能得手。此刻仇人见面,王三更是没了顾忌:“沈先生,别拿什么律例跟老子扯。这捐,是协台大人要的;这公文,是府台大人盖的印。你说不合规制?难不成你比两位大人还懂法?”
“律法面前,人人平等,即便是官长,也需依规行事。”沈砚之寸步不让,“若真是海防筹款,理当公示明细,接受乡绅监督;若只是为修公馆,那便是苛捐杂税,百姓断无缴纳之理。”
“嘿,你还敢教训起大人来了!”王三上前一步,伸手就要夺沈砚之手里的公文,“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!告诉你,今天这捐,交也得交,不交也得交!不然,别怪老子把你这‘德顺堂’给封了!”
沈砚之侧身避开,将公文护在身后:“王管事,光天化日之下,你岂能如此蛮横?”
“蛮横?”王三冷笑一声,冲差役们使了个眼色,“给我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酸秀才拿下!就说他阻挠公务,对抗海防!”
差役们面面相觑,终究不敢真的对沈举人动手。王三见状,索性自己撸起袖子,一把揪住沈砚之的长衫领口:“沈砚之,别给脸不要脸!老子再说最后一遍,五两银子,三天之内送到府衙,不然,你那举人功名,怕是也保不住!”
沈砚之被他拽得一个趔趄,袖袋里的端砚掉在地上,“啪”的一声磕在青石板上,砚角磕掉了一小块。那是恩师的遗物,沈砚之的心猛地一疼,伸手就要去捡,却被王三死死按住肩膀。
“怎么?想动手?”王三的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,“我告诉你,在这城里,老子说的话,就是规矩!你那堆破书、破律例,顶个屁用!”
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,却没人敢上前——王三是协台的小舅子,府衙里有人撑腰,谁也不想引火烧身。沈砚之看着地上那方残缺的端砚,又看了看王三那张蛮横的脸,突然想起恩师当年说过的话:“读书人的脊梁,不是靠笔墨撑起来的,是靠道理。可这世上,偏偏有不讲道理的地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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