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铁山在游击营地的灶房里蹲到第五天,右手虎口的烫伤刚结了层薄痂,添柴时指关节一发力,痂皮就裂开道细缝,淡红色的血珠渗出来,黏在柴禾上。他没敢声张,只悄悄把受伤的手藏到身后 —— 老张的咳嗽声从灶台那边传来,老人每天要给百十来号人做饭,凌晨三点就得起来烧火,眼窝都陷了进去,他不想再添乱。
灶膛里的火苗 “噼啪” 跳着,映得铁锅泛出暖光。赵铁山盯着锅里翻滚的小米粥,忽然想起北大营炊事班的大铁锅 —— 比这口锅大两倍,能煮五十人的饭,老王头总说 “这锅是咱们的命,煮好了饭,弟兄们才能扛枪”。那时的日子多安稳啊,天不亮他就跟着老王头洗米,老冯在旁边劈柴,王二喜挑着水哼着小调过来,灶房里满是米香和笑声。可现在,老王头没了,老冯不知道在哪,王二喜说不定已经成了鬼子的苦力,只剩下他一个人,守着一口小铁锅,连给弟兄们做点有用的事都难。
“铁山,把那筐红薯搬过来,蒸上!” 老张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,老人正用铁勺搅动着粥,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。
赵铁山应了一声,抱起墙角的红薯筐往蒸屉那边走。红薯沾着泥,蹭得他裤腿脏了一片,他却没心思拍 —— 这几天夜里,他总躺在稻草堆上翻来覆去,一闭眼就是战壕里的血:小豆子胸口的窟窿,老周胳膊上的伤口,还有那个被他刺倒的鬼子,喉咙里发出的 “嗬嗬” 声。他摸了摸腰后的炊事刀,刀把上的牛皮被他攥得发亮,上次在雪地里杀鬼子时,刀刃卷了个小口,他用石头磨了三天,还是没磨平,就像他心里的坎,怎么也迈不过去 —— 他是个炊事兵,不是个战士。
“发什么呆?红薯要蒸糊了!” 老张的提醒让他赶紧回过神,把红薯摆进蒸屉,盖上木盖。蒸汽冒出来,带着红薯的甜香,可他却没胃口,只觉得心里发空。他走到灶房门口,望着远处训练的士兵:他们穿着灰布军装,举着步枪,喊着口号,步伐整齐得像一块铁板。侦察兵老郑刚从外面回来,手里拿着一张画满符号的纸,急匆匆地往团长帐篷跑 —— 那是情报,是能打胜仗的关键。而他呢?只能劈柴、挑水、蒸红薯,连靠近战场的资格都没有。
一个念头猛地冒出来,像火星子落在干草上,烧得他心口发疼:他认识北大营炊事班的老伙计们啊!送粮的刘老三、看库房的老冯、给各连送菜的王二喜,他们现在说不定还在给鬼子干活。那些人天天围着鬼子的灶台转,知道鬼子什么时候换岗、弹药库在哪、甚至有没有要扫荡的动静。要是能从他们嘴里套点情报,说不定能帮上队伍的忙,说不定能让弟兄们少流血,说不定…… 他就能不再是个只会做饭的逃兵。
这个念头一出来,就再也压不住。他蹲在柴火垛后面,手指抠着地上的雪,脑子里全是以前在北大营的事:刘老三总偷偷给炊事班带糖块,说 “给弟兄们解解馋”;老冯会修锅,不管多破的锅,到他手里都能修好;王二喜力气大,挑着两桶水还能跑 —— 那些人都是好人,都是中国人,肯定不会帮鬼子。他只要装作找活干,跟他们唠家常,肯定能问出点东西。
“铁山,水开了,快把米淘了!” 老张的声音又传来。
赵铁山应了一声,却没动,反而走到老张身边,拉着他往柴火垛后面躲。“老张叔,我跟你说个事。” 他声音压得很低,牙齿轻轻打颤 —— 不是冷,是紧张,“我以前在北大营炊事班待了三年,那些送粮的、看库房的老伙计,现在可能还在给鬼子干活。我想去找他们,探探鬼子的布防,咱们现在不是缺情报吗?”
老张手里的铁勺 “当啷” 掉在地上,粥溅了一地。他赶紧捡起来,左右看了看,压低声音骂:“你疯了?北大营现在是鬼子的地盘,岗哨比苍蝇还多,你一进去就会被盯上!再说你以前是国民党的人,万一被鬼子抓了,屈打成招,把咱们营地的位置说出去,咱们这百十来号人都得完蛋!”
“我不会说!” 赵铁山急得脸都红了,攥紧手里的红薯,红薯上的泥蹭得他手心发脏,“我就说我是逃出来的,没地方去,想找口饭吃。刘老三跟我是同乡,他知道我老实,不会怀疑;老冯以前跟我一起偷偷骂过高志远的‘不抵抗’,他心里恨鬼子。我不跟他们提游击队,就跟他们唠家常,问他们‘最近鬼子吃得怎么样’‘送粮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新武器’,肯定能问出点东西!”
他说着,摸了摸腰后的炊事刀,刀把上的温度传到掌心,让他想起老王头教他用刀的样子:“铁山,炊事兵的刀,既要切得好菜,也要护得住自己。” 那时他还笑老王头小题大做,现在才知道,这把刀不仅能切菜,还能杀人,还能…… 让他有点用。
老张看着他眼里的劲,叹了口气,把手里的抹布往灶台上一扔:“你这孩子,怎么这么轴?情报哪是那么好探的?上次李团长派去的侦察兵,差点没回来!” 可他看着赵铁山攥紧刀把的手,看着他眼底那股子 “不想当废人” 的光,又软了心,“行了,我跟团长说说,这事得他点头才行。你别声张,要是被其他弟兄知道了,指不定怎么说你 —— 毕竟你以前是国民党的人,有些人心里还存着芥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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