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水旧渡,寒风如刀。
河岸边,一艘破败的战船如巨兽尸骸般搁浅在淤泥里,断裂的桅杆斜指苍天,船身遍布的箭孔仿佛一张张无声嘶嚎的嘴,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追杀。
林昭的脚步停在船头,目光锐利如鹰。
他本能地察觉到此地凶险,正欲绕道而行,眼角余光却被一抹不协调的色彩攫住。
船尾的泥地中,半截身子陷入了泛着白霜的卤水里,那人影身上的甲胄,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唐军制式。
他心中一凛,快步上前。
那是一具尸体,头颅完全浸没在冰冷的卤水之中,捞出水面时,面部已因浸泡和毒素肿胀发黑,五官扭曲,早已辨认不出本来面貌。
但那身副将级别的铠甲,以及腰间那截断裂的皮带,无一不在昭示着此人的身份——正是昨夜那个贪功冒进,率兵追杀他的李副将!
令符不见了,被齐根斩断的腰带切口平整,显然是被人用利刃割走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与水腥混合的恶心气味,林昭却恍若未闻,他蹲下身,视线如篦,一寸寸地扫过尸体的每一处细节。
李副将的右手死死地攥着,指节因用力而惨白,指缝间却渗出暗红色的血丝,与掌心那团湿漉漉的黑泥混在一起。
他的左脚战靴,内侧靠近脚踝的地方,有一道极不起眼的划痕,若非林昭看得仔细,只怕会当成寻常的磨损。
可林昭的记忆,清晰地回溯到了昨夜。
他记得李副将追击他时,是如何毫不犹豫地涉水渡河,那动作没有半分迟疑,仿佛对这片水域了如指掌。
一个只为贪功的将领,绝不会如此果决地将自己置于险地。
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入林昭的脑海。
这个人,根本不是为了抢夺什么护送信使的功劳!
他的任务,从一开始,就是截杀所有从睢阳城里逃出来的求援信使!
自己,只是他最新的目标。
这念头让他背脊发凉。
他小心翼翼地掰开李副将僵硬的右手,动作轻柔,生怕破坏了任何可能的线索。
随着指节一根根被打开,那团湿泥终于松动,一枚小巧的铜管从泥团中滚落出来。
铜管两端用蜂蜡封口,但其中一头的蜡封已经裂开,显然是在死前的挣扎中被捏碎的。
林昭撬开蜡封,从中抽出一卷被浸得半湿的绢条。
他屏住呼吸,将其缓缓展开,上面的字迹已被河水浸染得模糊不清,但借着昏暗的天光,依旧能勉强辨认出几行触目惊心的字。
“……符离集以南,设三哨截杀……”
“……朔方左翼已换血……”
短短两行字,却如两记重锤,狠狠砸在林昭心上!
叛军早已渗透了唐军的接应体系!
所谓的“援军”,所谓的“接应”,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绞杀陷阱!
从睢阳到灵武,这条求生之路上,布满了叛军伪装的“自己人”,他们正张着血盆大口,等待着每一个怀揣希望的信使自投罗网。
难怪,难怪睢阳被围日久,援军却迟迟不到!
不是援军不来,而是所有求援的信使,都死在了半路上!
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林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目光再次落回尸体左靴那道细微的划痕上。
他伸出手指,在那划痕上轻轻摩挲,指腹传来清晰的触感——纹路规整,边缘利落,绝非寻常磕碰或磨损,而是被某种锋利的刀刃,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,轻轻割过所致。
“尸语术……”
林昭的脑海中,浮现出睢阳守城时,张巡都尉教他的话。
“林昭,你要记住,战场之上,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更会说话。尤其是敌军的将领,若他死后,身上有同伴刻意毁掉或留下的标记,那必定是灭口之举。因为那标记,很可能指向他们的老巢,或者下一个计划。”
这道划痕,就是灭口的痕迹!
有人杀了李副将,取走了他的令符,更在他身上留下了这道记号。
这个凶手,必然是李副将的同伙,他不想让李副将的真实身份或任务被外人发现。
可他为何要留下这道划痕?是给其他同伙的信号?还是……
林昭的瞳孔骤然收缩,他顺着划痕的方向反向推演,脑中迅速构建出周围的地形图。
划痕由内向外,指向东南方。
按照他从睢阳城中带出的军用堪舆图来算,东南方二十里外,正有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烽燧——狼烟墩!
那里,就是他们的联络点,甚至是伏击点!
找到了!
林昭站起身,眼中再无半分怜悯。
他抓住李副将的脚踝,用尽全力,将这具已经冰冷的尸体推入浑浊的汴水之中。
“噗通”一声闷响,尸体沉入水底,激起一圈圈涟漪,很快便消失不见。
“李副将,你活着的时候句句谎言,”林昭对着幽暗的水面低语,声音冷得像冰,“死了,倒说了真话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喜欢从睢阳突围到再造大唐请大家收藏:(m.zjsw.org)从睢阳突围到再造大唐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