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方军的粮草,怎么会出现在叛军的巢穴里?
他正百思不得其解,忽然,隔壁传来压抑的争执声。
柴房的墙壁是夯土所筑,年久失修,有一道细长的裂缝。
林昭立刻贴了过去,将眼睛凑到缝隙上。
隔壁灯火通明,分明是一间密室。
一个穿着唐军将领服饰的中年人,正与一名突厥装束的高大男子对坐饮酒。
那中年人林昭认得,正是清河驿的守将王通!
此刻他满脸醉红,举着酒杯,舌头都大了:“郭……郭子仪那老匹夫,还在等什么狗屁信使?朝廷……朝廷早有密诏,弃守江淮,固守关中……睢阳那帮蠢货,早就被当成弃子了……”
坐在他对面的突厥男子冷笑一声,声音阴冷:“阿史那拔奉崔乾佑将军之令,粮草一文都不会少你的。你王将军只要记住,管好你的人,别让烽火台的狼烟,惊扰了南下的美梦。”
“放心,放心!”王通拍着胸脯,醉醺醺地保证,“这清河驿,连只耗子都跑不出去!”
林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。
他千里奔袭,九死一生,所效忠的朝廷,竟然早已将他们抛弃!
睢阳城内数十万军民的浴血奋战,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,不过是为他们争取时间的代价!
就在他心神俱裂,准备悄然后退时,身后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响动。
林昭猛地回头,短刃已滑入掌心。
只见柴堆的角落里,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蜷缩在那里,若不是刚才那一动,几乎与柴堆融为一体。
那是一个老人,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,双目空洞,竟是被人剜去了眼珠。
他的十指焦黑如炭,像是被烈火焚烧过。
老人似乎察觉到了林昭的杀气,却没有丝毫畏惧。
他艰难地抬起那双残废的手,朝着林昭,无声地比划了几个手势。
那是朔方军信使之间最机密的暗号。
他是自己人!是驿站里最后一名忠诚的信使!
林昭立刻收起短刃,蹲下身。
老人嘴唇翕动,却发不出声音,显然声带也已被毁。
他用那双焦黑的手,死死抓住林昭的衣袖,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三样东西——一枚小小的铜哨,和三根被蜡封住管口的细竹管,竹管里隐约能看到鸽羽的影子。
是火鸽!能日行千里的军中信鸽!
老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在林昭手心上划着,气若游丝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血泡声。
林昭看懂了他的意思:“哨响三声……鸽向西北……信在,军魂不灭。”
话音未落,老人头一歪,喉间涌出一股黑血,彻底断了气。
他因拒不传递朝廷投降的假捷报,被王通剜眼毁手,囚禁于此,活活耗死。
林昭握着那枚尚带着老人体温的冰冷铜哨,和那三根承载着最后希望的火鸽竹管,缓缓站起身。
他透过窗户的缝隙,望向院中那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惨白虚伪的“唐”字旗,眼中燃烧的怒火,几乎要将这片天地都焚烧殆尽。
千里奔命,所为何来?
不是为了投靠一个早已出卖了忠魂的朝廷!
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苏晚,又看了看手中冰冷的铜哨。
滔天的恨意与彻骨的悲凉在他胸中翻滚,最终,却化作一片死寂的冰冷。
怒火无法解决任何问题,只有比敌人更冷静,更狠辣,才能撕开这绝望的黑幕。
他将铜哨与火鸽小心地贴身藏好,然后靠着墙角坐下,将苏晚紧紧抱在怀里,仿佛只是一个在寒夜中寻求一丝温暖的、彻底绝望的难民。
他的双眼缓缓闭上,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敛去,只剩下一片麻木的死灰。
但在这片死灰之下,一座火山正在积蓄着力量,等待着黎明到来时,那惊天动地的喷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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