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渐歇,天幕如一块洗得发白的旧麻布,透出几缕惨淡的微光。
太原城头,那唯一幸存的火把在寒风中剧烈摇曳,忽明忽灭,像一只垂死巨兽最后的眼,固执地不肯闭合。
林昭怀中的苏晚似乎感受到了这天地间的萧杀,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。
他收紧了手臂,用自己残存的体温,为这乱世中新生的火种构筑起一道脆弱的屏障。
他踏着尸堆间凝固的血路前行,脚下的触感混杂着冻土的坚硬与残甲的锐利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历史的伤疤上。
城内,传来断续而沉闷的鼓声。三短,一长。
这是守军用尽最后力气敲出的“烽语回应”,是绝境中的约定,是血与火中唯一的默契。
它的意思是:“门将启,速近。”
这是一个邀请,也是一个陷阱。
叛军围城日久,焉能不知这简单的军中暗号?
此刻的东门,必然已是天罗地网,只等着他这个所谓的“信使”一头撞进去。
林昭没有动。
他缓缓转身,望向北方那片被大火焚烧过的焦土。
薛烈就倒在火阵的边缘,半边面孔被烧得焦黑,与另一半覆着霜雪的苍白形成了可怖的对比。
雪光映照下,他扭曲的表情既有不甘,又有解脱。
那只被烧得蜷曲的手,至死仍死死攥着一角从林昭衣袍上撕下的布条。
林昭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,喉结滚动,用只有自己和风雪能听见的声音低语:“你追的不是我,是你再也回不去的睢阳。”
每一个从那座人间炼狱里爬出来的人,都在追寻着同一个幻影。
薛烈选择了向过去挥刀,而他,选择了背负着过去前行。
他不再看薛烈,绕开火阵烧熔后留下的狰狞残骸,将身形隐入风雪的帷幕。
脚下的“尸书”——那些用生命和倒伏方向为他标示出安全路径的斥候尸体,正无声地指引着他。
他借着微光辨认着一个个僵硬的坐标,像一个行走在冥界的信使,每一步都沉重无比。
终于,他停在了太原西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。
这里曾是一条水渠,如今早已废弃,被厚厚的积雪完全掩埋,只露出一角坍塌的石壁。
一截断裂的长矛被蛮横地插在雪堆里,矛尖上悬着一块染满暗褐色血迹的木牌,上面用利器刻着八个字,笔力仿佛要将木头劈开,透着一股不屈的疯狂与决绝。
“李光弼守此三日不死。”
林昭读着这八个字,仿佛能看到那位名震天下的将军,在城破之际,刻下这最后的誓言。
这不是求生,这是宣告。
他将裹在破旧皮袄里的苏晚抱得更紧,几乎要将她整个塞进自己胸膛。
随后,他拔出腰间那柄磨损严重的短刃,开始疯狂地挖掘身前的积雪。
冻土坚硬如铁,每一次挖掘都震得他虎口发麻,但他毫不在意,眼中只有那唯一的生路。
积雪被刨开,一个漆黑的洞口显露出来。
一股混合着泥土、血腥和霉味的寒气扑面而来,像是地狱的呼吸。
这就是暗道入口。
林昭侧身滑入,黑暗瞬间吞噬了他。
他一手护住苏晚,一手贴着湿冷的石壁,摸索前行。
石壁粗糙不平,指尖划过,能感觉到上面刻满了字迹。
他借着从气孔透入的微光,勉强辨认出几个字。
“粮尽。”
“箭绝。”
“西坊尚存,不知能守几时。”
“张巡将军在天有灵,佑我大唐。”
字字泣血,句句诛心。
这些绝笔,比任何史书都更能诉说这场围城的惨烈。
他甚至能想象到,那些守军在生命最后一刻,用刀尖、用指甲、用尽所有力气,在这冰冷的石壁上留下他们存在过的证明。
头顶上方,隐约传来叛军巡逻队的脚步声和沉重的甲胄摩擦声,伴随着几句模糊的咒骂。
声音很近,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土。
林昭屏住呼吸,心跳如鼓。
他知道,自己正行走在太原城的咽喉要道,稍有不慎,便是万劫不复。
暗道幽深,不知通向何方。
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,时间的流逝变得毫无意义。
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拐角处忽然闪过一丝微弱的火光,紧接着,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喝如惊雷般炸响:
“谁?!”
一道黑影挟着凌厉的刀风,猛地从暗处扑来!
那人身形干瘦,动作却快如狸猫,手中的横刀在微光下闪过一道森冷的寒芒。
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闪烁着一种不分敌我、濒临崩溃的凶光。
被围困太久,任何风吹草动,都足以让他变成一头噬人的野兽。
林昭瞳孔猛缩,但他没有拔刀。
在这狭窄的地道里,一旦交手,血腥味和兵刃交击声立刻会引来头顶的敌人。
他脚下微微一错,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避开了致命的一刀,同时沉声喝道:“睢阳!”
那黑影的刀势一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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