灶火噼啪舔着锅底,米香在荒村的断墙间漫开时,林昭的拇指正抵着苏晚后颈的软肉。
小女娃被他拢在臂弯里,裹着他半幅衣襟,此刻正扒着他的手腕,盯着砖缝里那半块糖直咽口水。
他能感觉到她的小舌头在唇间轻碰,像只急着啄食的雏鸟,但到底没闹——这是跟着他在野地里滚了三个月练出来的本事。
将军。陈七压低声音,刀柄在掌心磨出薄汗,那灰衣的,刀镡都攥变形了。
林昭没抬头。
他往粥锅里又添了瓢水,木勺搅出的涟漪倒映着井沿那块木牌。
吴氏的字被雨水泡得发皱,烹于三月初七几个字像血珠凝在木头上。
三日前她跪在帅帐外时,指甲缝里还嵌着泥,说要带丈夫和儿子的骨头回家。
他当时摸了摸她腕子——脉息虚浮得像游丝,却把最后半块饼塞给了路边哭嚎的小娃。
都过来吧,管饱。他舀起一勺粥,吹凉了搁在破陶碗里。
最先动的是那个抱婴儿的妇人。
她跑得太急,草鞋在青石板上打滑,跪在锅前时膝盖撞出闷响。
陶碗碰着锅底的脆响里,婴儿的啼哭突然拔高,她慌得用沾着粥的手指去哄,反把孩子的脸抹得黏糊糊的。
十四五岁的少年护着身后更小的娃,喉结动得像被掐住的鱼,手却始终挡在弟弟妹妹身前。
灰衣汉子还在角落。
林昭余光瞥见他的影子在地上缩了缩——那是要退的架势,可刀尖又往青石板上压了压,火星子溅在他磨破的鞋面上。
苏晚突然拽他衣角,奶声奶气:昭哥哥,他手抖。
那是冷的。林昭摸了摸她的头,把炒米塞到她手心里。
小女娃咬着炒米,眼睛却还盯着灰衣汉子。
粥锅见了底时,灰衣汉子终于动了。
他往前挪了半步,又顿住,喉结滚动两下:你们是郭子仪的兵?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刀背,他可还记得我们?
林昭放下碗。
陶碗磕在井沿上,脆响惊得几个小娃缩脖子。
他从怀里摸出个铜哨——鸽哨,雕着火雀纹路,是张巡亲手给他的。
放到唇边时,哨音忽高忽低,像夜风吹过睢阳城头的垛口。
那是守军夜巡的调子,三更换岗时吹的,他在城墙上听了三百个日夜,连哨音里的破音都记得清楚。
灰衣汉子的刀掉在地上。
他单膝跪下去,独眼里突然涌出水来:睢阳...睢阳的调子。他断臂的袖管在风里晃,张将军的兵?
我从睢阳来。林昭蹲下身,指尖碰了碰他臂上的刀疤——是箭伤,箭头拔得不干净,留着暗褐色的痂,带着张巡最后一道军令。他的声音沉下去,像当年张巡站在被烧塌的谯楼上喊的那样,守土者,死不旋踵。
周围突然静得能听见苏晚嚼炒米的声响。
最先哭出声的是那个抱婴儿的妇人,她跌坐在地,怀里的娃也跟着哭起来。
十四五岁的少年抹了把脸,把菜刀砸在地上,刀刃磕出个豁口。
灰衣汉子的独眼眯起来,像要把林昭的脸刻进骨头里:我们没降。他说,就是...没粮,没令,不知道该往哪打。
林昭伸手扶他。
手掌触到他皮甲时,摸到了里面的硬壳——是半块护心镜,边缘磨得发亮,应该是从战友尸体上扒下来的。我不是来收编的。他说,我要借条路。他扫过众人,你们若想活,帮我烧几座粮仓;若想死...他顿了顿,我送你们体面回乡。
灰衣汉子突然笑了。
他独眼里的泪还没干,笑纹却爬满了脸:我们早不为自己活了。他伸手抹了把脸,我叫赵十三,原是左金吾卫的伙长。他指了指臂上的刀疤,这伤,是去年在陈留替弟兄挡的。
林昭点头。
阿岩从背后的布包里摸出卷帛书——藏在苏晚尿布夹层里的,他用炭笔描了半月的《敌踪热图》。
摊在青石板上时,月光漏过断墙,照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:北平仓的位置,守将每日酉时必喝三坛酒,巡犬七头,喂食时间辰时三刻。
谁熟悉北平仓后的水渠?林昭的手指点在仓图右下角,废弃的引水渠,通乱坟岗的。
赵十三凑过来,独眼里突然有光:我在那喂过三年马!他用断腕的残肢比画,渠底有段塌了,得爬半里烂泥,不过...他咧嘴笑,叛军把尸首往乱坟岗扔,渠口盖着草席,他们嫌臭,不爱查。
分派任务时,陈七的刀穗扫过苏晚的脚。
小女娃正啃着他最后一块糖,糖渣沾在嘴角,见陈七看她,便把糖纸往他手里塞。
陈七愣了愣,伸手摸她的头,手却在发抖——三天前他还说带着个娃打仗是累赘,此刻倒把自己的干饼塞进了她怀里。
夜半的水渠比林昭想的更臭。
淤泥没到膝盖,每走一步都要拔半天腿。
蝙蝠从头顶扑棱棱飞过,爪子刮过林昭的脸,他摸了把,黏糊糊的是血。
赵十三在前面趟路,残肢拄着根断矛,泥浆顺着矛杆往下淌,在身后拖出条浑浊的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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