帐内烛火摇曳,将两张相似却气质迥异的面孔映在毡帐上。
阿云指尖划过羊皮地图的卷边,声音压得低而锐利,像草原夜风里藏着的刀片说道:“哥哥,你刚才若是再犹豫片刻答应,吕布那匹饿狼的牙,非得从我们身上再撕下三成肉不可。”
於夫罗闻言,指节叩了叩矮案,案上铜杯里的马奶酒轻轻一晃。
他眉头拧着,不是忧虑,倒像在掂量刚猎获的兽肉够不够分量回营夸耀。“妹妹,”他嗓音粗粝,带着塞外风沙磨出的哑说道:“那你瞧,并州这头猛虎……最终能允我们多少盐?这数目,够不够我带回王庭,让父王的目光——不再只停留在我那‘英勇’的弟弟(呼厨泉)身上?”
阿云唇角牵起一丝冷冽的弧度,她伸出一根手指,蘸了杯中美酒,在案上划下一个数字。水痕蜿蜒,映着跳动的火光,像一条生机勃勃又危机暗伏的路径。
“这个数(400)於夫罗看着妹妹比划的数字,是吕布的底线,也是他并州军力的胃口。不多,但足够。”
她抬起眼,眸色深沉如夜,“只是哥哥,别忘了父王要的不仅是盐,更是谁有能力踏过风沙,从汉人猛虎口中夺食。
你带回去的,不能只是盐,必须是……功绩。”
於夫罗盯着那案几上渐渐消散的酒痕,半晌,猛地仰头灌尽杯中残酒,哈出一口滚热的气。
“功绩……”他重复道,指抹过唇角,眼中终于燃起野火般的光,“好!就让王庭那些人看看,谁才是真正能从汉地攫取珍宝的苍狼!然后於夫罗喊着阿云的大名居次!”
帐外,风声呜咽,隐约传来远方吕布军中巡夜的金柝声,清脆,冰冷,恍若回应。
阿云指尖的酒痕在案几上渐渐洇开,像一幅模糊的疆域图。
她并未立刻应答,目光掠过帐门缝隙外沉沉的夜,那里有吕布军营的灯火,如饿狼瞳仁般疏落闪烁。
“居次?”她忽然轻笑一声,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,也不知是嘲弄这称呼,还是嘲弄唤这称呼背后所代表的一切。
“哥哥,在父王和那些长老眼里,我永远是‘居次’,是帐幕里该捧着奶壶、等着被嫁出去换取牛羊的‘公主’。”
她转回视线,定定看着於夫罗,“但在这里,在并州军寨的刀锋下,我是能帮你算出吕布底线、让你不必用部落战士的血去换盐的人。”
她身体微微前倾,烛光在她深邃的眸子里投下明亮的光点,却也照不见底。“父王要的交差,不是一个数字。
他要的是你如何拿到这个数字——是低声下气乞求来的,还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却更锐利,“……让吕布知道,南匈奴的刀,即便求盐时,也依旧硌手。哥哥,恰到好处。
那不是慢,是让他看清你并非空手而来,你身后站着能撕开并州防线的铁骑。”
“所以,带回去的盐,会让他满意。但真正能让你在他面前抬起头、让那些簇拥着弟弟的豺狼闭嘴的,”阿云指尖轻轻点在那酒痕数字上,直至它彻底干涸消失,“是你带回的‘过程’。
是你如何与吕布周旋,如何让汉人的猛虎,也不得不忌惮我们草原的苍狼。父王……他永远更欣赏能带回故事而不仅仅是贡品的孩子。”
帐内沉寂下来,唯有火盆里炭块轻微的爆裂声。
於夫罗胸膛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滚烫,仿佛已将妹妹话语中的锋芒与灼见,一同吞入肺腑,化作奔涌的血气。
阿云说完,帐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,只有火盆中的炭火偶尔噼啪作响,映照着她兄长於夫罗陷入沉思的、线条刚硬的侧脸。
他显然正在将她方才剖析的利害与权谋,细细咀嚼,融入他自己的野望和抱负之中。
她看着於夫罗,目光深处掠过一丝极淡、几乎无法察觉的复杂情绪,那里面有血脉相连的笃定,有多年并肩的默契,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怜悯与决绝。
哥哥, 她在心底默念,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,这大约是当妹妹的,最后一次这般为你筹谋,替你点亮前路了。
往后风沙漫天,你都要自己看清狼踪与虎迹。
这念头如雁影掠过心湖,悄无声息,未惊起半分涟漪。
随即,她站起身,动作流畅自然,裙裾拂过毡毯,带起细微的窸窣声。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乃至些许疏离,仿佛刚才那番洞察人心、搅动风云的话语并非出自她口。
“事情既已议定,”她声音平稳,听不出丝毫异样,“兄长也早些安歇。我便先回去了。”
她微微颔首,不等於夫罗从深沉的思虑中完全抽身回应,便已转身,步履从容地走向帐门。
掀开厚重帐帘的刹那,外面凛冽的寒风涌入,卷走了帐内些许暖意,也仿佛将她方才那点未言于口的诀别之情,悄然吹散在茫茫夜色里。
於夫罗的目光追随着阿云走向帐门的背影,帐内暖黄的光将她身形勾勒得清晰,却又仿佛隔着一层看不真切的薄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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