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方才那些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,一字一句,皆是为他铺就返回王庭、抗衡弟党的基石。
他胸腔中涌动着复杂的热流,是感激,是野心被点燃的灼烫,却也有一份沉甸甸的、心知肚明的了然。
於夫罗喃喃自语道:阿云哥哥何尝不知道你的身不由己啊!
妹妹… 他在心底重重一叹,拳头在案几下悄然握紧,指节泛白。
你的这份牺牲,你的远见和决断,哥哥…记住了。刻在了狼神注视下的磐石上。
但另一股更为现实甚至冷酷的思绪,随即如草原上适应力最强的野草般,在他心间盘绕生长。
可是…如果父王上书汉庭赐婚让你嫁给吕布,对你而言,未尝不是一条更好的出路。
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,目光掠过帐内代表汉家权势的精致器物。那吕布虽是豺狼心性,却是天下闻名的猛虎,手握强兵,雄踞一方。总好过父王将来将你许配给某个只知纵马饮酒、目光短浅的部落酋长之子。
那些庸才,怎配得上我妹妹的才智和锋芒?
在吕布身边,你至少…至少能站在更高处,看见更远的风景。或许,这也将是我们部族的一条隐藏的后路。
草原上的权力争斗一点不比汉庭差上分毫!
这念头带着一丝自我开脱的意味,却也掺杂着几分真实的权衡。
他眼看着阿云的身影消失在帐外,寒风吹得帐帘晃动,他终是没有开口唤住她,只是将那杯早已凉透的马奶酒再次举起,一饮而尽。
酒液冰冷苦涩,却仿佛带着一股滚烫的力量,沉入他的腹中,灼烧着他的决心与野望。
夜深了,帐外的篝火早已熄灭,只余几点火星在黑暗中明灭。
於夫罗躺在铺着羊皮的榻上,双眼直直盯着穹顶的阴影。羊毛毯子厚重暖和,他却觉得浑身发冷,像是赤身躺在腊月的雪地里。
他的眼皮沉重如铅,可一合上眼,耳边就响起白日里汉军将士们的窃窃私语。那些声音细碎如蚁,啃噬着他的心神。
他能想象出他们交换眼神时的模样——嘴角向下撇着,眉头拧成疙瘩,每道皱纹里都刻着“不服”二字。
帐外忽然响起汉军巡逻的脚步声,於夫罗猛地坐起,右手已经按上枕边的弯刀。羊皮毯子从身上滑落,带起一阵冷风。
他屏息听着,那脚步声渐远,原来是例行巡逻。
他重新躺下,翻身的动作带动旧伤隐隐作痛。这伤是去年秋猎时落下的,如今每逢心绪不宁便会发作。
今夜这痛楚格外鲜明,像是有根针顺着肋骨一直扎进心里。
远处传来孤狼的长嚎,声音凄厉如哭。
今夜帐中格外寂静,连往常此起彼伏的鼾声都听不见了。
於夫罗知道,许多人和他一样醒着,在黑暗中盘算着各自的打算。他忽然很想大喝一声,让所有人都起来,点起火把,把话说个明白。
但这念头刚起就被压了下去,现在还不是时候。
他索性不再尝试入睡,只睁眼看着帐顶的毡布随风轻轻鼓动。
那动静很轻微,像极了母亲从前给他和妹妹阿云哼唱的摇篮曲。那时他还小,觉得单于的穹帐是天底下最安稳的所在。
如今他躺在这顶汉军的军帐里,却感觉自己像是躺在悬崖边上,稍一翻身就会坠入万丈深渊。
夜枭又叫了一声,这次离得很近。於夫罗轻轻吐出一口气,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。
天亮后还有无数事情要处置,他必须睡一会儿。
可是当他再次合眼,看见的却是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,每一双都亮得骇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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