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思继抬眼看他,神色微凝,淡淡一笑:“你问这话,可有深意?”
“师哥莫怪,”杨衮语带自豪,“我学艺两年,自知未敢称绝,但若论江湖豪杰,怕也无几人胜我吧。”
高思继放下茶盏,笑容忽敛。
“兄弟啊,这就叫‘小马登程嫌路窄,大鹏展翅恨天低’。你才学艺两年,便自信盖世。可世间英雄何其多,岂是你我所能尽数?你以为天下武功尽在吾门,那是夜郎自大。”
他语气平静,却字字如刀。
“我告诉你你我虽能使枪御敌,不过九牛一毛。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世事无常,若一味自满,早晚折在骄傲之下。”
杨衮脸上闪过一丝愧色,强笑着掩饰:“师哥也太谦了,就凭你我这等功夫,还怕天下无人敌?”
高思继叹了口气,不再斥责,只道:“世间英雄,不以枪力论,以心志定。”
他略一沉吟,缓缓说道:“唐僖宗年间,有人名黄巢,手执凤翅鎏金镗,杀入长安,破国灭唐。那等手段,的确无敌。”
“那他可算英雄?”杨衮眼神亮起。
“非也。”高思继摇头,语气沉肃:“黄巢虽勇,却无德。血染长安,屠戮百姓,何英雄之有?他不过是乱世之雄,不是人世之英。”
他抬头望向窗外,神色庄重:“真正的英雄,不在杀人多少,不在权势高低,而在于立心为天下,持义而不屈。能舍生取义者,方称大丈夫。”
杨衮怔怔地望着他,胸中似有一道闪电劈开。
夜雨初歇,天光微白。高府的庭院笼着一层薄雾,桂花香气氤氲在晨风里。昨日酒宴的余香还未散尽,院外却传来阵阵马嘶声。杨衮披衣起身,心绪复杂,胸中似燃着一团火,躁动不安。
昨夜,他与师兄彻夜长谈,听到“天下英雄”四字,心湖早已泛起波澜。此刻立于窗前,他望着渐亮的天色,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高思继的声音
“唐僖宗败后,藩镇林立,唯有晋王李克用能与乱世争锋。其麾下十三太保,皆为人中龙凤。而那位十三太保李存孝,虽貌不惊人,却力压千军,一条劈天槊,横扫八荒。”
高思继当时谈得眉飞色舞,言语间充满敬佩:“他曾马踏黄河七昼夜,攻入长安,火烧五凤楼,斩黄巢于巢山之巅,复我大唐江山。唐僖宗赐他金牌,称其‘天下恒勇无敌将’。自那以后,天下人皆知马前无有三合之将!”
听到这里,杨衮面上虽笑,心底却起了倔气。
“天下无敌?哼!我杨衮自幼习武,枪艺出神入化,师父传我百式六合枪,师兄又授我‘崩檀木桩’、‘崩蝇头法’两门绝技。我难道就不如那李存孝?”
他心中火焰翻腾,越想越不平。
“我离家时说过不露脸,誓不回乡!要露脸,就得战天下英雄。李存孝是无敌?我便要赢他一合!夺他那块金牌,让‘天下无敌’四字刻在我杨衮的胸口!”
想到此处,少年眼中燃起了狂烈的光。那不是轻狂,而是年轻气血中不肯低头的傲骨。
翌日清晨,雾气还未散尽。杨衮整束衣衫,走进高思继的书房,神色恭敬,却藏着一丝坚决。
“师哥,小弟蒙你收留教诲两年,得救命之恩、传艺之情,恩深似海。如今父母在堂,思亲心切,小弟欲回家省拜,特来告辞。”
高思继放下茶盏,温声叹息:“母在高堂,儿不远游。兄弟既要尽孝,师兄岂能阻你?只是江湖纷乱,路途多险,你当多加小心。”
说罢,他唤家人摆酒饯行,银盘玉盏,殷勤款待。席间笑语盈盈,杯中酒映着两人真挚的情谊。
临别之际,高思继亲自送至十里长亭,晨风吹起两人衣袂,秋叶漫天。
他凝视着这位年少师弟,语重心长道:
“兄弟,学艺成名,当以护国安民为念。你有胆有才,但切记不许仗技欺人,不可为恶作乱。枪在手,心要正。若天下无明主,宁可归隐,也勿辱师门!”
杨衮翻身上马,双手抱拳,眼中闪光:“师哥放心,我杨衮只做露脸的事,从不干丢人的事!保皇可保明君,若非明主他让我当爷爷我也不认!”
高思继闻言失笑,又有几分欣慰,点头叮嘱:“此话记在心头。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盼你一路平安。”
杨衮含泪一拱手:“他年得志,小弟必重返此地,再拜师兄门下。”
高思继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,直到那匹青骢马消失在雾色天边,方才转身,长叹一声:“好一个少年英杰,只怕这股锋芒太盛,迟早要折在命运的锋刃上……”
而此时,十里之外,杨衮正扬鞭疾驰,风卷长发,心中豪气如雷。
“我不回家!回去又有何用?我杨衮若不能名动天下,纵生无颜见父老!我要去太原,会一会那位‘马前无有三合之将’李存孝!”
山风猎猎,天边霞光如血。
他策马长啸,目光灼灼,
一条通往太原的官道,在他脚下,正被鲜红的朝阳铺成了一条炽烈的路。
那一日,他以热血出发,
不知此行
将是他一生命运的转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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