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年前西宁永宁山下,夜风微凉,山月如钩。杨家峪的竹林轻轻摇曳,青石小径上洒满冷光,一户大宅的灯火摇曳未眠。那一夜,注定成了杨家族谱上浓墨重彩的一页。
院内,酒气与血腥气混作一团。
李谨推门而入,满身血迹,手中钢刀尚在滴血。那刀光映着他酡红的面颊,眼神中还有未散的醉意。屋里,杨桂荣刚替公爹焚完夜香,一见丈夫这模样,心中陡然一紧,急步迎上,惊声问道:“相公,你这身上……血从哪儿来的?”
李谨呼吸急促,胸膛起伏,带着醉意笑道:“哈哈!那恶霸欺男霸女,横行一乡,乡人敢怒不敢言!我今日替天行道,把他一家老小,全都斩了!”
“你……你杀了他们全家?”杨桂荣只觉脑中一阵轰鸣,眼前一黑,身子软倒在地。
李谨手一抖,钢刀落地,叮当作响。他呆站半晌,酒意渐退,心中惊惧如潮水涌来。待妻子醒转,他已冷汗浸背,喃喃道:“我这是造了孽啊……虽为民除害,却也结下人命官司。”
夜色更沉,风掠过窗棂,吹灭了屋角的灯火。
翌日,杨会闻讯震怒,召来族人商议。兄嫂与亲友皆面色凝重:“这是人命大案。那恶霸虽罪,该由官府问斩;如今他有官亲在州衙,一旦追查,连杨家也要牵连。唯有连夜出逃,或可保全。”
于是,这对夫妻,只得忍痛别乡。
半夜时分,马嘶声惊动竹林。院内灯火通明,杨桂荣披着斗篷,手抚门槛,泪如雨下。兄嫂将包裹塞到她怀中,低声叮嘱:“路远人稀,钱粮务必留足。”
而就在旁边,小小的杨衮,穿着单薄的青布衣,怔怔地望着这场离别。
他还记得,这位姑母常在他练枪时笑着指点,常在年节送他糖果;他依偎在她膝前听她讲过无数征战的故事。此刻,想到她要远行,心头像被刀剜一般疼。
他看见母亲送上金银首饰,却觉得不够。忽然一咬牙,转身跑进书房,从自己藏匿的小匣中,掏出那一点积攒多年的零用钱十两散碎银子,八吊铜钱,包在旧布里,紧紧攥在掌心。
他小跑回来,气还没喘匀,眼泪却先落下:“姑妈,这是我攒下的几个钱。您上路要用,留着吧。”
杨桂荣一愣,看那孩子红着眼,泪水沿着面颊流下,竟连布包都捂得发烫。她伸手想拒绝:“孩子,这钱姑妈不能要,留着自己用吧。”
杨衮抽泣着摇头,带着童音,却字字如钉:“娘常说,家贫不算贫,路贫才最苦。姑妈走远路,若缺了钱,谁能帮你?娘还说过,瓜籽虽小,也能暖人心。我这点钱虽少,也想让姑妈的心暖和点……”
一瞬间,杨桂荣泪如泉涌。她将那孩子搂入怀中,几乎喘不过气来。那稚嫩的身体在怀中微微颤抖,带着孩子特有的温度与天真。
“好孩子,”她哽咽着说,“姑妈收下这钱,但绝不花。日后想你了,就拿出来看看。”
她小心地将布包贴身藏好,仿佛那不是银钱,而是血脉相连的亲情。
杨衮抬头,哽咽着道:“姑妈要早些回来。”
桂荣强笑着点头,却已泣不成声。
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洒下时,山谷间的雾气如纱。马蹄踏碎青石,叮当作响。杨桂荣与李谨策马回望,那一座熟悉的杨家大院,屋檐上的灯火已灭。门口,那个小小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,双手高举,向他们挥动。
那一刻,她胸口一阵刺痛,忍不住回头落泪。十两银子、八吊钱的重量,在怀中仿佛变成一团火,烧得她心酸欲裂。
她知道,或许这一别,就是生死相隔。
风起竹动,车马远去。山道蜿蜒,渐渐吞没了他们的身影。
杨桂荣当年随夫逃至河东,历尽颠沛,终于在火塘寨落脚。山势险峻,地僻人稀,然而山林环抱、泉水甘洌,是个容身的去处。她与丈夫李谨相依为命,靠种田打猎度日,日子虽清苦,却也安稳。几年后,她生下两个儿子长子李胜,次子李信。兄弟二人从小懂事,继承了母亲的刚烈与父亲的胆气。
然而,幸福短暂。李谨因生活艰辛,常以酒解愁,终因积劳成疾,病倒在床。临终前,他握着妻子的手,眼中带着死前的清明,嘶声道:“桂荣……你要带好两个孩子。不论多苦,莫向娘家求援……连累不得杨家……”话音未落,气息便断。
那一刻,杨桂荣抱着亡夫的尸体,泪如雨下,哭声凄厉。屋外风声猎猎,松影摇晃,她知道,从此后,这个家只剩她一人撑起。
她牢记丈夫遗言,再苦也不曾去信西宁。地里收的粮食不够,她便挑柴下山卖;冬日冷风割脸,她仍撑着破蓑衣采药。夜深时,她常坐在昏黄的灯下,把杨衮当年送她的“十两银子、八吊钱”取出,细细擦拭,那银子早被岁月磨得发乌,她却不舍得花。每一次触到那冰凉的金属,她的眼泪便无声地落下。
“衮儿……不知你如今何在,可还安好?”她轻声呢喃。每逢香火燃起,她便为远在西宁的侄儿祝愿平安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喜欢杨府群英记请大家收藏:(m.zjsw.org)杨府群英记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