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匡胤还欲追问,苗从善忽上前一步,低声道:“万岁,此地非谈话之处,快进里边说吧。”
赵匡胤立刻点头。三人匆匆入了行宫,灯火重新点起,照亮满桌的尘灰与卷轴。
赵匡胤坐下,苗从善亲手倒了一盏开水,奉上。赵匡胤接过,微微抿了一口,那滚烫的水顺喉而下,带出一丝久违的生气。
“军师,”他问,“这老人是谁?你从何处得之?”
苗从善却不答,嘴角含笑,仿佛胸有成竹。
赵匡胤心中更疑,目光灼灼。
那是几日前的事。
寿州陷围日久,城中粮绝。军心不稳,饥民遍地。苗从善日日奔走,心如乱麻。每夜他躺下,耳边总响着饥饿的呻吟,心中如火灼烧。
他明白:若再无粮,赵匡胤的军队迟早要崩。
于是他亲自走街串巷,视察民情。白天走,夜里也走。寿州的街巷被他踏遍,家家户户都断了炊烟。锅灶冷得能结冰,连狗都饿得咬草根。有钱人家早已辞退仆从,只剩老弱病残躺在床上喘息。
可就在这片死寂的城中,城西北角却有三间破土坯房,屋顶漏雨,墙面斑驳,却每天早晚两次有炊烟升起。
那缕烟,在饥荒的天底下,就像一条细细的命脉,牵引了苗从善的目光。
他守在远处,看了五天。那家人并不富,屋里只有一老一女。老人衣衫褴褛,却气色红润,常把一小碗稀粥分给街上挨饿的孩子。
这太不寻常了。
“这家……有粮。”苗从善心里有数,却不明白他们粮从何来。
他暗下决心,要查个明白。
第五夜,他换上粗布衣裳,趁月色潜到那屋窗外。屋里灯光昏黄,他屏息倾听。
一个女子的声音低低传来:“爹呀,您就说了吧。城中百姓饿得都快死了。”
老人的声音沙哑:“不行!我怕走漏风声。赵匡胤的兵若知道,定要征走。军人吃饱,打仗更凶,这仗不知要打到几时。”
“爹!都说赵匡胤是好皇上,他的兵不抢民,不掠货,怎能看着他们饿死?咱们行善积德,也算留个好名。”
屋里静了片刻,只听老人沉声道:“我得亲眼看看他是不是好皇上。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。”
窗外的苗从善,听到这里,心中一动。
他知道,这老人手里有粮,只是不信皇上。若能动其心,或许便有转机。
第二天,天刚亮,苗从善换上百姓衣装,在那破屋前等候。
老人出门挑水,他上前打招呼,装作闲谈,话里话外都在称颂赵匡胤宽仁、爱民、行师有义。
三言两语之后,老人的神色已松。
“耳听为虚,”老人叹气道,“眼见为实,我得亲眼看看。”
苗从善忙说:“万岁三日未食,命悬一线。您若不信,便去看看。若他真昏君,不必献粮;若他仁义待民,救驾便是功德。”
老人沉默良久,终于点头:“好,我去。但有一条,他若是明君,我助他;若昏庸无道,我宁死不供粮。”
那一夜,老人磨黍成粉,做了六个油饼,装入竹篮。临行前,他对女儿说:“我若回不来,不要哭。人活一世,总得留点真心。”
苗从善站在门外,看着那微光下佝偻的背影,心头生出几分敬意。
“老人家放心,有我在。”
老人忽问:“你是谁?”
“我叫苗从善。”
“赵匡胤的军师?”
“正是。”
老人脸色一变:“你骗我!”
苗从善平静道:“我没骗你。你昨夜说的话,我都听见了。若换作旁的皇帝,早该治你死罪。但我没说,也没捉。因为我信赵匡胤是好皇上,也信你是好人。你要试他,我也试他。若他昏庸,我不保他。”
老人愣了片刻,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缓缓点头:“好,我信你。”
风从残垣之间灌入行宫,卷起一地的尘灰与军图。烛火摇曳,照出赵匡胤憔悴的脸庞,他的两鬓已经斑白,双目血红,仿佛几夜未眠。
他坐在书案前,仍在回想着老者刚才那句“我敢和万岁说谎吗?”
那一句话,像一根火线,点燃了他心头几乎熄灭的希望。
苗从善站在一旁,轻声道:“万岁,此事非小可,不若请老人入内详谈。”
赵匡胤点头,亲自起身迎入行宫。
老者进屋,行了一个极深的礼,神色恭敬却并不畏惧。赵匡胤让座,亲倒一杯热水:“老人家,请坐。朕要亲问一句,那粮仓一事,可当真?”
老者抬头,眼神沉静,带着一种历经风霜后的笃定。
“万岁,小民怎敢欺君?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而厚重,“十年前,南唐濠王李璟欲霸中原,命寿州大帅刘仁瞻修筑地下粮仓。我那时是被征去的工匠之一。”
烛光在他脸上明灭,映出皱纹的沟壑,像被岁月刻出的刀痕。
“那时徭役如山,昼伏夜作,整整修了一年半才完工。粮仓修在城外地底,出入口却设在城中。刘仁瞻生性多疑,恐走漏风声,便在完工后下令屠尽工匠与士兵。连监工军官也未留活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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