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强甩袖而去,烈日照在他身后,影子像条毒蛇,在青石路上蜿蜒扭曲。
夕阳西坠,整座天波杨府沉浸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。白幡飘扬,香烟缭绕,吊祭者络绎不绝,自午后直至日落,门庭之中人声鼎沸,帷帐之下哭声不断,忙乱而沉重。杨家旧部、朝中故交、地方军政、文人义士,无不前来凭吊英魂。
到了酉时,天色彻底暗下。各府来客方才辞去,前院终于静下来,只剩下协助操办丧事的亲眷与家仆,在角落里低声收拾残烛香灰,清点牌位贡品,气氛冷清压抑。
银安殿内,老太君佘氏披着麻衣静坐高位。几日来的守灵与奔波使她愈发憔悴,眼神却依旧凌厉有神。她挥手示意左右,将儿媳们召集入内,目光落在柴郡主身上,语声不大,却字字透着深意:
“你们一路从云南回来,可曾遇上什么不寻常之事?”
柴郡主拱手低语,声音低而稳,将在云南所见的全部情形一一道来:哥哥柴勋的突现相救,杨景如何为救众人殒命,如何收敛遗骸、扶灵北归。她说得极慢,语气中带着沉痛与怆然。
最后,她语气一转:“若不是路上得任贤弟相助,只怕孩儿与小勉也未必能活着回来。”
老太君微微点头,眉间闪过一丝关注:“任贤弟?怎么没见人影?”
柴郡主柔声回道:“他一路照顾我母子,途中风寒入体,回府后就留在后院静养。”
老太君随即吩咐:“杨洪,去看看那位任恩公身子可好。若无大碍,便请他来殿前见我一面。”
“是。”
此时,杨景正独坐在西跨院一间小屋内,门窗紧闭,孤灯一盏。几日来奔波劳苦,又常掩面藏身,使得脸上贴满的膏药又痒又紧,难受非常。他终于熬不住了,照着铜镜一点点揭下那层厚重的掩饰,清水洗过,熟悉的脸庞再次露出原貌。
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容,他沉默了很久——这是他自“死讯传出”以来,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人。
就在这时,门外响起脚步声,门吱呀一声推开,老家人杨洪探头进来。
两人四目相对,空气似乎凝滞。
“这不是……六少爷?”杨洪脱口而出,声音都变了调。
杨景心中一紧,立刻换了嗓音,改口学着南地口音轻声说道:“哎呀,杨洪老哥哥,您老眼昏花啦。十多年前我曾到您府上吃过茶,我是任堂惠啊。”
杨洪迟疑地眨了眨眼,旋即像是回过神来:“哎哟,任员外啊!老奴糊涂了,该打该打。”
杨景微笑点头,心里却是虚汗淋漓。
“老太君唤您前去银安殿,说有话要问。”
“好,劳您带路。”
银安殿内,香火缭绕,光影摇曳。杨景踏入殿中,刚跨进门槛,殿内数位寡妇儿媳皆是身着孝服肃然在侧,见来人步伐神似、身影熟悉,不禁面露惊讶,纷纷窃语。
柴郡主神色平静,唯有她知晓真相。而老太君佘氏也起身,目光如鹰,死死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。
杨景心头如擂鼓,却面带谦和,低首拱手,依旧以任堂惠的身份作答:
“哎呀,老盟娘近来可好?任堂惠特来叩拜。”
这句“哎呀”一出,殿内几位儿媳顿时潸然泪下。那语调,几乎与杨景无异。
老太君忍着心头巨震,声音微颤:“任炳。”
“盟娘。”
“我听我六儿媳说,你一路照应他们,救了我孙儿性命。”
“那是我分内之事。”杨景哽咽道,“当年六哥哥救过我一命,如今他不在了,我唯有以微薄之力报答。”
老太君点头,眼神渐渐深沉:“你这孩子,心是好的。只是……你这张脸太像我六儿,每见你一次,我心中就再添一层悲痛。我家女眷多,你留在此地实在不便。再过两日,你便收拾回乡罢。”
杨景心头一沉,泪意上涌:“盟娘,我舍不得走。我想留下来,替六哥哥尽一点孝心。”
老太君目光微变,语气转硬:“我说了不行。你在这儿,郡主日日以泪洗面。你若真念着六儿的情,就该知进退。”
杨景跪下叩头,眼泪滑落:“盟娘,我求您——我不能走。”
老太君凝视着他,神色从淡漠转为复杂。良久,她叹了口气,忽道:
“也罢,也罢。你既有孝心,我就亲手替你梳一次头。”
杨景心头一跳——娘是要验我身份了。
他低头应道:“哎。”
杨排风拿过木梳,老太君亲手摘下他发上的簪子,一丝一缕拨开发髻。就在发顶被掀起的一刻,老太君指尖轻颤,她瞧见那熟悉的红痣——那是她儿子出生时的胎记。
那一瞬,她心脏仿佛被谁攥紧了一般。
我儿……没死!
但紧接着,她想到任堂惠——那个为救杨景而死的忠义之人。刹那间,心如刀绞。
她没有说破,只是默默落泪,一边梳着头发,一边泪珠串串滴落。
其余寡妇以为老太君是触景生情,纷纷抹泪哭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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