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们被押解着,穿过依旧弥漫着血腥与焦糊气息的王府。所经之处,随处可见战斗留下的狼藉,墙壁上的刀痕,地砖上未能完全冲洗干净的血迹,以及士兵们麻木而警惕的目光。昔日繁华威严的靖王府,一夜之间,仿佛变成了人间炼狱。
沈知微被粗暴地推搡着前行,脚步虚浮,浑身冰冷。她不再试图挣扎,只是死死咬着牙,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,不让自己瘫软下去。贴身藏着的那个金属碎片,如同烧红的烙铁,灼烫着她的皮肤,也灼烫着她的心。父亲临死前那狰狞而急切的脸,母亲和弟弟倒在血泊中的景象,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反复闪现。
恨。
如同毒藤,在她心底疯狂滋长,缠绕着她的心脏,勒得她几乎窒息。
青竹跟在她身后不远处,啜泣声已经变得微弱,只剩下压抑的、绝望的抽噎。她看着小姐挺得笔直却微微颤抖的背影,看着她衣裙上大片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,心疼和恐惧交织,几乎要将她吞噬。
她们被押送到王府最深处,一处偏僻而阴森的院落。这里没有精致的亭台楼阁,只有一座低矮、坚固,如同堡垒般的石砌建筑——靖王府的私牢。
沉重的铁门被打开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,一股混合着霉味、血腥味和排泄物恶臭的、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。里面光线昏暗,只有墙壁上几盏如豆的油灯,投射出摇曳不定、鬼魅般的影子。
两人被分别推入了相邻的两间狭小、潮湿的牢房。铁栅栏门在身后“哐当”一声锁上,那声音,如同最终判决的落槌。
牢房里只有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,和角落里一个散发着恶臭的便桶。墙壁冰冷潮湿,凝结着水珠。沈知微靠在冰冷的石壁上,缓缓滑坐到地上,干草硌得她生疼,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。
她抬起手,看着自己依旧沾染着暗红色血污的手指,父亲的血,或许还有她自己的。胃里空荡荡的,却一阵阵翻涌着恶心。喉咙干得冒火,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。
时间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,失去了意义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天,也许是两天。没有人送来食物,也没有水。只有偶尔从其他牢房传来的、不知是人是鬼的呻吟声,以及狱卒巡逻时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叮当声。
饥饿、干渴、寒冷,以及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她的恐惧与恨意,正在一点点消磨她的意志。她开始出现幻觉,时而看到母亲在对着她流泪,时而看到弟弟在喊着“姐姐救我”,时而又看到萧烬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。
青竹在隔壁牢房,情况似乎更糟。沈知微能听到她断断续续的、微弱的哭泣和梦呓,她在发高烧。
“青竹……青竹!”沈知微扒着冰冷的铁栅栏,焦急地低声呼唤,“你怎么样?回答我!”
隔壁传来青竹虚弱的声音,带着滚烫的气息:“小……小姐……奴婢……没事……您……您要撑住……”
都这种时候了,她还在担心自己。沈知微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,混合着脸上的血污,留下两道泥泞的痕迹。是她连累了青竹。
就在沈知微觉得自己和青竹可能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渴死、饿死在这暗牢之中时,牢房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。
这一次,不是狱卒。
铁门被打开,周管事那熟悉的身影,在一名手托漆盘的小太监的陪同下,走了进来。漆盘上,放着两杯酒。酒杯是上好的白玉所制,晶莹剔透,在昏暗的牢房里,反射着油灯微弱的光,显得格外精致,也格外……诡异。
酒液呈现出一种澄澈的、近乎透明的琥珀色,散发着淡淡的、甜腻的酒香,与这牢房的恶臭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对比。
沈知微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她明白了。
这就是结局。
周管事走到她的牢门前,脸上依旧是那副刻板的、看不出真心的表情,只是眼神里,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怜悯?或者说,是看待将死之物的漠然。
“王妃,”他微微躬身,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,“王爷念及旧情,特赐御酒……送您和青竹姑娘上路。”
上路。
他说得如此平静,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。
“不……不要!”隔壁牢房,传来青竹惊恐到极致的哭喊,她挣扎着爬到栅栏边,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,“王爷开恩!一切都是奴婢的错!是奴婢怂恿小姐!求王爷饶了小姐!求求您!赐死奴婢一个人吧!”
她的哭喊声凄厉而绝望,在牢房里回荡。
周管事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,只是对身后的小太监示意了一下。
小太监低着头,颤抖着双手,将漆盘端到沈知微的牢门前。那两杯琥珀色的酒液,在白玉杯中微微晃动,散发着诱人而致命的光泽。
沈知微看着那两杯酒,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。笑声干涩,嘶哑,带着一种无尽的悲凉和疯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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