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世代扎彩匠,竹为骨,纸为皮,描眉画眼栩栩如生。
十里八乡的红白事都找我们,尤其白事,必烧一对童男童女“引路”。
太爷爷临终前死死攥着我的手:“记住,咱家的手艺,活人的生意可以做,死人的钱,万万赚不得!”
我不解,我们不就是赚死人钱的吗?
直到村里首富的儿子淹死了,首富哭着跪在我家门口,求我扎一个“活替身”。
“要像,要真,要能喘气儿的像!”他疯魔般念叨,“烧了它,我儿就能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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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家住村西头,三间老瓦房带一个宽敞却永远堆满杂物的院子。院子里常年飘着竹篾的清苦气和浆糊的甜腻味,还有各色颜料的味道——朱砂的红,石绿的青,藤黄的艳,混合着陈年纸张特有的、微微发霉的气息。这就是我们老陈家的味道,扎彩匠的味道。
曾祖父那辈儿就在做这个营生,传到我爹,再到我,陈平安,算是第四代。竹篾是骨,得选三年以上的老毛竹,劈得极细极匀,在火上微微撩过,去其燥性,增加韧性。白棉纸是皮,一层层刷上特制的浆糊裱上去,晾干后挺括又不易破。最难的是描画。死物点睛,讲究个神韵。童男童女要憨态可掬,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;金山银山要璀璨耀眼,透着虚幻的富贵;骡马轿车要精神抖擞,仿佛真能驶向阴间。尤其是白事上必烧的“引路”童男童女,更是马虎不得,据说烧化了,能跟着青烟去到亡魂身边,服侍引路,减轻苦楚。
我从小就跟这些纸人竹马打交道,看爹用那双粗粝的手,捏着细软的毛笔,给纸人点上漆黑滚圆的眼珠,再用朱砂轻轻一抹,那纸人空洞的脸上便瞬间有了种让人心底一咯噔的活气。爹常说:“平安啊,咱这手艺,是给活人一点念想,给死人一点体面。手艺要精,心思要正,尤其这画眼睛,最后一笔,心里得干干净净,不能有半分邪念。”
我以为这就是我们这行全部的规矩和秘密。直到太爷爷走的那年。
太爷爷活到九十二,无病无灾,是老死的。临走前那天,精神突然好了起来,把我叫到炕前。他的手像干枯的树根,却异常有力,死死攥着我的手腕,硌得我生疼。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我,盯得我发毛。
“平安……听着,”他气息微弱,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,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刻进我脑子里,“咱陈家的手艺……传了四代……活人的生意,可以做……死人的钱,万万赚不得!记住!万万……赚不得!”
我懵了。活人生意?我们扎彩,不就是卖给活人,烧给死人的吗?难道还有别的门路?我想问,可太爷爷的眼神开始涣散,攥着我的手慢慢松开,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,没了声息。那句话,就成了他留给我,也是留给陈家扎彩铺最深的谜和警告。
爹对太爷爷的遗言讳莫如深,每次我问起,他就沉下脸,呵斥我:“祖辈的话记着就行!问那么多做甚!”然后更加严格地督促我练习手艺,尤其是画眼睛。他说,这是保命的本事。
日子平平淡淡地过。我们靠着扎彩的手艺,在十里八乡也算有点名声,吃喝不愁。村里人敬我们,也隐隐怕我们,总觉得我们跟阴间打交道多了,身上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。小孩子都不敢单独从我家院子前跑过。
变故发生在去年夏天。村里首富赵金魁的独苗儿子,赵天宝,在村后黑水潭游泳淹死了。捞上来时,人都泡发了。赵金魁四十得子,宠得跟眼珠子似的,这一下,天塌了。他婆娘当时就哭死过去,赵金魁自己也像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,头发白了大半。
赵家办了极其隆重的丧事,流水席开了三天,排场大得吓人。自然也到我家订了全套最高规格的纸扎,金山银山、高楼骏马、丫鬟仆役,当然,少不了一对精心描画的童男童女“引路”。爹带着我,熬了整整两宿才做完。烧的那天,火光冲天,纸灰飞扬,赵金魁看着那对在火中卷曲、变黑、最终化为灰烬的童男童女,眼睛直勾勾的,嘴里喃喃说着什么,神情很是异样。
我们都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。没想到,头七刚过,赵金魁就上门了。
不是白天来的,是深夜。梆梆的敲门声又急又重,砸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。爹让我去开门,门外站着赵金魁,才几天功夫,他整个人瘦脱了形,眼窝深陷,布满血丝,在昏暗的灯笼光下,像个从坟里爬出来的活鬼。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低头哈腰的伙计,抬着一口沉甸甸的小木箱。
“陈师傅,陈师傅救命!”赵金魁一见我爹,“噗通”一声就跪下了,水泥地磕得咚咚响。他死死抱住我爹的腿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,“救救我儿!救救我天宝啊!”
爹吓了一跳,连忙去扶:“赵老爷,您这是干什么!快起来,天宝少爷已经……已经去了,我们扎彩的,实在无能为力啊!”
“不!你能!只有你能!”赵金魁猛地抬头,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癫的光芒,他压低了声音,却又因为激动而颤抖嘶哑,“我找了西山头的柳瞎子算了,我儿是横死,魂让黑水潭的煞气扣住了,投不了胎,要在那冷水里受无穷无尽的苦!要救他,只有一个法子……扎一个‘活替身’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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