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村有个祖传戏班,规矩古怪:传男不传女,且每代只传一人。
被选中的男孩,三岁起就要对着祖传铜镜学唱戏,终生不得照寻常镜子。
我是这代传人,厌恶这宿命,偷偷照了玻璃镜。
当晚,镜中的“我”没消失,反而咧嘴一笑,开口唱起了我绝不会的阴森戏文。
班主爷爷冲进来,面如死灰:“坏了!镜中人……要替你登台了!”
而台下黑暗中,坐满了密密麻麻、面无表情的“观众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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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村叫响水坳,藏在山旮旯里,进出就一条贴崖壁凿出来的羊肠路。村子穷,偏,但名声在外,全因为村里那个“柳家镜戏班”。
戏班传了多少代,没人说得清。只记得从我太爷爷的爷爷那辈起,柳家男人就靠着这手“镜戏”,走南闯北,混口饭吃,也给响水坳挣下点薄名。戏班的规矩,比村口那棵雷劈了一半的老槐树还要老,还要硬梆梆地戳在每个柳家男丁的命里。
规矩就两条,却像两条浸了水的麻绳,捆得人透不过气:
一、传男不传女。柳家的丫头,碰都不能碰戏班的家什。
二、每代只传一人。被选中的那个男孩,三岁生辰那天,由上一代传人,也就是戏班班主,领进祠堂后头那间终年上锁、连窗缝都用黑纸糊死的“镜房”。房里有且只有一件东西——一面据说比戏班历史还古老的铜镜,嵌在沉重的紫檀木架子上。从此,这孩子学戏,唱念做打,喜怒哀乐,都只能对着这面铜镜子练,对着它演。直到死,都不能再照世面上任何其他的镜子,玻璃的,水银的,哪怕是河边一洼清水倒影,都不行。
为啥?我问过班主,也就是我爷爷。爷爷那时还没那么老,眼神还锐利,他捏着我的下巴,让我看那面铜镜。镜子常年擦拭,却依旧黯淡昏黄,照出的人影模糊变形,像隔着一层浑浊的、流动的雾气。“镜子通阴阳,照魂灵。”爷爷的声音很低,带着祠堂里香火和灰尘的味道,“寻常镜子照的是你现在的皮囊,照多了,魂容易不稳。咱这祖传的‘定魂镜’,不一样,它能帮你‘定’住该在戏里的魂,也能……镇住不该出来的东西。”他顿了顿,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铜镜边缘,“照着它学,你的魂儿就认它。换了别的镜子,魂儿认错了门,走岔了道……要出大事。”
我不懂,只觉得害怕。那铜镜照出来的我,扭曲而陌生,不像我自己。
但宿命没得选。我们这一代,柳家就我一个男娃。三岁那年,我被剃掉了胎毛,换上一身小小的、浆洗得发硬的旧戏服,被爷爷牵着手,走进了那间幽暗冰冷、只有一面昏黄铜镜的“镜房”。门在身后关上,隔绝了天光,也似乎隔绝了童年。
我的世界,从此只剩下那面镜子,和镜子里那个跟着爷爷手势、咿咿呀呀学唱、摆出各种僵硬姿势的模糊影子。学《霸王别姬》,学《牡丹亭》,学《夜奔》……喜怒哀乐,生死离别,都在一面昏黄的、照不清真容的镜子里完成。我没有玩伴,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去溪边玩水照影子,连家里过年新衣的试衣镜,我都得紧紧闭着眼,由娘摸着替我整理。
我厌恶那面铜镜,厌恶镜子里那个模糊的、被操纵的“我”,更厌恶这被钉死的、只有戏台和镜房的宿命。看着堂姐们能漫山遍野地跑,能对着溪水梳辫子,能偷偷用省下的钱买巴掌大的小玻璃镜照,我心里就像有野草在疯长,扎得生疼。
这种反叛,随着年岁增长,变成了埋在心里的一颗毒种子。尤其是当我开始变声,镜子里那个模糊的影子逐渐拉长,有了少年的轮廓,却依旧看不清眉眼细节时,一种难以抑制的、想要看清自己真实模样的渴望,几乎要把我逼疯。
机会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到来。那天,戏班要去三十里外的镇子赶庙会,爷爷和爹他们早早带着箱笼出发了,留下我看家,其实是让我对着铜镜温习新学的《乌盆记》。镜房里又闷又暗,只有铜镜反射着一点从天窗漏进的惨白光线。我机械地比划着,唱着那哀戚的调子,心里却烦躁得像塞了一团火。
唱到一半,我忽然瞥见墙角堆放旧戏服的木箱子缝隙里,有个东西在反光。
很小的一点亮斑。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鬼使神差地,我停下动作,走过去,扒开几件褪色的蟒袍,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凉、光滑的硬物。
掏出来一看,是一面小小的、边缘镶着廉价水钻的玻璃化妆镜。大概是哪个粗心的堂姐之前来帮忙整理戏服时落下的,也可能是更早以前、某个违背规矩被逐出家族的女性长辈偷偷藏下的。
镜子只有巴掌大,背面是俗气的明星贴画。我颤抖着手,将它翻过来。
明亮、清晰、纤毫毕现的玻璃镜面,映出了我的脸。
一张少年的、因为长期不见强光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。眉毛,眼睛,鼻子,嘴巴……每一处细节都清清楚楚,和铜镜里那模糊扭曲的影子天差地别!这才是我!真实的、活生生的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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