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默把备案表推过办公桌时,郑主任的茶杯正冒着热气。
县应急办的空调开得太足,他后颈还沾着上午修挖掘机时蹭的机油,此刻被冷风一激,凝成硬邦邦的壳。
“大梅是独臂焊工,小耗子才十二岁,老耿的修理铺连营业执照都是十年前的。”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,“但疏通九曲渠那天,他们比持证的快三倍。”
郑主任的钢笔尖悬在“施工人员”一栏,笔尖在“苏晴烟(摄影师)”的名字上顿了顿:“小陈啊,试点文件是省厅发的,我得按规矩来。”他把材料收进牛皮纸袋,封条压得平平整整,“三天,最多三天。”
陈默走出办公楼时,夕阳正把政府大院的瓷砖晒得发白。
他摸出手机,屏幕上是苏晴烟凌晨两点发来的消息:“查到了,民间技工九成没证。”配图是张聊天记录截图,群名“手艺人互助会”,最上面一条:“保险公司说非建制队伍算高危,拒保。”
第二天上午十点,手机在挖掘机工具箱里震动。
陈默蹲在液压泵旁调压力阀,油污顺着指缝渗进手套,接起电话时,郑主任的声音像浸了冷水:“上级追加要求,要职业资格证、工伤保险、特种设备培训记录。”
扳手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
陈默望着泵体上自己的倒影——眼尾细纹里还卡着铁屑,那是昨天拆链节时崩的。
他想起大梅焊枪下的火花,想起小耗子举着信号旗在泥里跑成一道灰影,想起老耿蹲在篝火边说“机器和人都得有个响儿”。
“他们有的,只有手。”他说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传来纸张翻动声:“小陈,我明白。但……”
陈默挂断了。
挖掘机的柴油味突然变得呛人,他摘下手套,指腹蹭过掌心的老茧——那是在工地搬了三年钢筋磨出来的,比任何证书都厚。
当晚,苏晴烟的笔记本电脑亮了整夜。
她蜷在挖掘机改装的副驾上,屏幕蓝光映得眼尾发青。
陈默给她递热粥时,瞥见聊天框里全是“师父没证,传给我手艺”、“培训课要八千,够买半车焊条”、“上次救人摔断腿,老板说没合同不管”。
“我写了份报告,”她揉着后颈抬头,眼下乌青像被人打了一拳,“叫《看不见的建设者》,附了一百多个手艺人的签名。”她点开文档,最末一页是歪歪扭扭的指印,“他们说,能被看见就好。”
陈默没说话,摸出烟盒又放下——苏晴烟最烦他在她镜头前抽烟。
他盯着屏幕上“实践能力认定通道”几个字,喉结动了动:“投哪里?”
“省报、都市早报、几个大V……”她关了文档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只有地方晚报回了,说可以登,但……别提‘基建侠’。”
月光透过改装窗照进来,落在她睫毛上。
陈默突然想起事故那天,他被埋在钢筋堆里,听见同事在头顶喊“救我”,声音也是这样轻。
“去留言小学。”他说。
苏晴烟抬头,眼里有光:“现在?”
“绕开审批。”他转身去发动挖掘机,引擎声轰响时,他听见她在后面翻相机包,金属配件碰撞的脆响,像某种暗号。
检查站的交警打着手电凑近时,陈默把县政府公函复印件递过去。
对方的手电光扫过“临时施工许可”几个字,又扫过车厢里的大梅——她正用独臂擦焊枪,袖口空荡荡的——扫过小耗子缩在工具箱后的脑袋,最后停在苏晴烟举着的摄像机上。
“用途?”
“修小学。”
交警没说话,在登记簿上写了些什么。
陈默瞥见他笔尖顿了顿,在“随行人员”栏画了道斜杠,又补了句“无资质”。
那晚他们在山脚宿营。大梅检查电焊机时突然骂了句:“奶奶的!”
陈默拎着应急灯跑过去,见她捏着一截电源线,断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
“斜切,没毛刺。”她用指甲刮了刮断口,“懂行的,知道剪哪里最麻烦。”
苏晴烟举着相机拍断口,镜头里大梅的独臂绷得笔直:“要报警吗?”
“报什么?”大梅把断电线塞进工具箱,“说有人剪了我们修小学的焊机?”她扯过块破布擦手,“明早去镇上买新的,我焊得更快。”
陈默蹲在旁边,望着山影里模模糊糊的树。
风里有松针的清香,混着柴油味,像极了当年工地旁的林子——事故前一天,他也蹲在那样的林子里,听同事说“等完工了去吃火锅”。
第二天抵达小学时,校长带着孩子们在门口列队。
小耗子从挖掘机上探出脑袋,立刻有几个小不点儿追着喊“挖掘机哥哥”。
村民挑着竹篮过来,里面是红薯、腌菜,还有用荷叶包的茶蛋。
“墙裂了三年,”校长抹着汗带他们看校舍,“雨大时能看见天。”
陈默蹲下摸墙体裂缝,指尖沾了石灰粉。
大梅凑过来,独臂撑在墙上:“贯穿地基了,得托换基础。”她从裤兜摸出根粉笔,在墙上画微型桩的位置,“废钢筋焊成笼,水泥预制板当托梁——村里不是有拆老房剩下的钢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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