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镐凿冰的脆响持续了四个小时。
陈默的虎口被震得发麻,指节冻得发木,却仍能精准感知冰面下的每一丝变化。
马三刀的铁锹尖在离林教授左腿五厘米处停住时,他听见老矿工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抽气——那是三十年前矿难时,他跪在废墟里挖到工友断指的位置,也是此刻,他挖到活人腿骨的位置。
“教授,再忍忍。”马三刀的声音比铲刃还轻,铁锹沿着裤管缝隙慢慢撬动,冰碴子簌簌落进他的领口,“当年我在井下,王二柱就是这么扒开石头把我拽出来的……”
陈默蹲在雪坑另一侧,戴着手套的手虚虚护在林教授后脑勺上方。
老人的睫毛结着冰花,每一次颤抖都像在敲他的心。
苏晴烟的镜头从斜上方俯拍,记录下马三刀布满老茧的手如何绕过冻伤的皮肤,记录下陈默解围巾时指尖的微颤——那是他母亲临终前织的,此刻正轻轻盖住老人泛青的脸。
“担架!”阿亮哥的吆喝混着风雪灌进来时,陈默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。
零下三十度的雪地里,冷汗在保暖内衣上结成冰甲。
他伸手去扶林教授,触到老人皮肤的瞬间几乎缩回——那温度比雪还低,低得像是三十年前那个雨夜,他扒开坍塌的脚手架时,触到同事后颈的温度。
“低体温症,双腿冻伤六级。”苏晴烟举着卫星电话,阿勒泰医生的声音从三千公里外传来,带着电流杂音,“最近的医院在一百二十公里外,必须保持核心体温。”
陈默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挖掘机。
驾驶室的电热座椅是他改装时特意加的——为了在青藏线过夜时能熬住。
他扯下手套,指甲抠进座椅缝隙,金属卡扣的冷意刺进掌心。
“拆!”他对阿亮哥喊,“所有电热垫,能拆的都拆!”
苏晴烟的相机记录下这一幕:陈默半跪在驾驶座上,工具钳咬着电线迸出火星;马三刀抱着拆下来的电热垫往回跑,军大衣下摆结着冰棱;周胖子举着万用表测电压,油渍在雪地上晕开深褐色的花。
当电热垫裹住林教授双腿时,老人的眼皮动了动,喉间发出含混的音节。
“他说‘谢谢’。”苏晴烟的声音带着鼻音,镜头微微晃动。
陈默没抬头,正用瑞士军刀割自己的睡袋——那是他从西藏背回来的,里面填着牦牛绒。
“夹板需要软支撑。”他说,刀尖划开布料的声响像撕开某种执念,“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。”
转运车队出发时,雪突然变了。
原本细如盐粒的雪粒裹着狂风砸下来,前挡风玻璃的雨刷器疯狂摆动,却只刮开巴掌大的视野。
陈默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出急促的节奏——这是他焦虑时的习惯。
副驾的苏晴烟盯着车载气象仪,数字从“能见度三百米”跳到“五十米”,再跳到“零”。
“白毛风。”阿亮哥的声音从对讲机里挤出来,“老辈人说这风能把活人吹成冰雕。”
车队缓缓停在山坳背风处。
陈默刚要开口,后车门突然被撞开。
马三刀裹着一身雪扑进来,军大衣上的荧光条在黑暗里刺得人眼疼:“我熟这儿的沟坎。”他摘下毛线帽,白发上沾着雪,“当年矿难后,我在这带游荡了三年,哪块石头底下能避风,我比GPS清楚。”
陈默望着他。
老矿工的眼神不再浑浊,像被雪水冲过的石子。
他想起昨夜马三刀蹲在柴油炉边补军大衣,针脚歪歪扭扭,却在衣襟内侧绣了朵极小的蓝花——和矿难时他怀里揣着的女儿照片上的花一个颜色。
“荧光棒。”陈默扔过去一盒,“每五十步回头。”
马三刀接住,转身时撞响了副驾的工具箱。
金属碰撞声里,陈默看见他左肩上的旧伤——那是三十年前矿难时被工字钢砸的,此刻正透过磨破的衣料渗出暗红。
风雪吞没了马三刀的身影。
陈默把车速压到五码,前灯只能照见十米外的荧光点,像飘在暴风雪里的鬼火。
第三次停车时,苏晴烟突然抓住他的胳膊:“看后视镜!”
镜中,马三刀的荧光条在三十米外晃动。
他单膝跪在雪地里,左手撑着块凸起的岩石,右肩明显塌了下去——刚才滑坠时撞的。
陈默踩下刹车,却见老矿工挣扎着站起来,荧光棒在头顶划出大大的圈。
“走。”马三刀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,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哑,“我数着呢,这是第七个五十步。”
安全点是个废弃的养鹿棚。
陈默帮马三刀脱军大衣时,摸到一片湿热。
“旧伤。”马三刀别过脸,“不碍事。”但当陈默掀开他的毛衣,看见那道从左肩到肋骨的旧疤——暗红的肉翻着,渗血的边缘结着冰碴。
后半夜,陈默在临时会议上宣布:“今后所有极寒任务增设‘心理轮值岗’,由经历过重大创伤的人轮流担任预警观察员。”他望着马三刀缩在行军被里的身影,对方正盯着自己的手看——那双手今天挖开了冰,也挖开了三十年的茧,“我们比谁都清楚,恐惧从哪儿来,该往哪儿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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