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下的沉默,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,在周玄机与白素卿之间漾开了一圈微妙的涟漪。那份未能宣之于口的答案,缠绕着若有若无的心绪,沉甸甸地坠在彼此的间隙。京城的旋涡,冰冷而现实,从不因个人心头那点未尽的波澜而稍作停歇。天光微熹,林府那座厚重府邸的侧门便被叩响,管事林福那张总是带着恭敬笑意的脸出现在门外,手中捧着一份烫金镶边的精致请柬,瞬间将三人从那份微妙的氛围中拉回了现实。
“周公子,叨扰了。”林福躬身行礼,语调一如往常的谦恭,“九爷吩咐小的送这个来。三日后,内城天机阁林家的‘集雅轩’,将举办三年一度的‘玄穹鉴宝会’。此会由来已久,由京城几大世家轮流主持,今年恰逢林家主事。风水圈子里但凡有些名望的世家、流派,或是那些隐于市井的真高人,都会携压箱底的物件儿前去。明面上是品鉴交流,切磋印证,实则……嘿,是一场不见血光的较量,龙争虎斗都藏在谈笑里哩。九爷的意思是,请您务必赏光同行,一来开开眼界,二来……也好结识些人脉。这对公子日后在京城立足,大有益处。”
周玄机接过那沉甸甸的请柬。上好的硬纸压有暗纹,边缘烫金,入手微凉,还带着一股淡淡的、经年窖藏的檀木幽香。他指尖摩挲过那“玄穹鉴宝会”五个古篆大字,心中澄澈。林九爷这邀请,提携之意自是真诚,但更深一层,怕也有借他这块突然闯入京城风云的“璞玉”,悄然试探各方反应、搅动水流的深意。京畿重地,牵一发动全身,任何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,都会引发不可测的回响。
“请福叔转告九爷,周玄机准时赴约,深感荣幸。”周玄机将请柬收好,语气平静。
三日后,夜色如墨,星月潜踪。内城靠近皇城根儿的“天机阁”林家府邸深处,一座占地极广、素日里极尽清幽的园林别院——“集雅轩”,今夜灯火辉煌,车马喧阗,彻底驱散了冬夜的寒意与寂静。
青石板铺就的宽阔道上,华盖马车、西洋轿车络绎不绝,碾过路面,发出沉稳的声响。鱼贯而下的宾客,无论男女,气度皆是不凡。或身着考究的苏锦绸缎长衫马褂,举手投足间是沉淀的世家贵气;或穿着剪裁利落的改良中山装,眉宇间透着新派锐气;更有甚者,着宽袍大袖,系古朴布带,步履间自有章法,身上散发着或堂皇、或沉凝、或诡谲的气息,显然都是身负异术的风水界人物。人语喧嚣中,弥漫着名贵熏香、美酒脂粉与庭院寒梅混合成的复杂气息。
周玄机随林九爷一同抵达。林九爷今日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的玄色暗云纹长袍,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系的盘金线马褂,银丝般的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一根根向后拢去,衬得他那张常年带着温煦笑意的脸,此刻却多了一份沉渊般的威严,目光看似平和地扫过人群,那股久居巅峰、不动如山的深重气度,便令所到之处,所有交谈声都瞬间低了几分,无数目光汇聚,带着敬畏、探究、审视,继而便是深深躬身,口称“九爷”。在京城风水界这片深不可测的水域里,林九爷便是那定海的神针,无人敢在明面上有丝毫怠慢。
紧随在侧,落后半步的周玄机,则是一身素雅得体的青灰色长衫,身形挺拔如松。他的面容尚存几分年轻特有的清朗,但那双眼眸,经历过数次生死磨砺、窥见过幽冥诡谲之后,早已沉淀得幽深似海,沉静而透彻。他没有刻意收敛气息,那内蕴的锐气与笃定,自然而然地流转于身周,在林九爷浩如烟海的威仪旁,非但未被淹没,反而清晰地显露出属于他自己的棱角与光芒,丝毫不露怯场之色。
“嚯,看见没,跟在九爷身边那后生,面生的很呐?竟能让九爷如此亲近?”
“这你都不晓得?近日沸沸扬扬的胡家冥婚案、城西明德小学那棘手的五阴聚煞局,都是这位周玄机周公子出手平定的!手段凌厉,玄机莫测!”
“竟如此年轻?莫非是哪个隐世了几十年的老怪物门下?还是北边的雪山观?西边的昆仑墟?”
“哼,传言罢了。一个毛头小子,侥幸做成两件事,就被九爷抬举至此?这等大场面,只怕心气再高,也难免露了怯,摔了跟头!”赞叹者有之,质疑与隐含着嫉妒的冷眼,亦在暗处闪烁不定。
周玄机的灵觉敏锐异常,这些高低起伏的议论如同纷飞的蚊蚋,悉数落入他耳中。他神色不动,仿若未闻,只是眼角的余光在流转中,已将厅内大致格局与几处特别的气息波动记在心里。
鉴宝会的主会场设在“集雅轩”最核心宽敞的花厅。此厅挑高极高,梁柱皆为百年楠木,榫卯精巧,绘有连绵的《九嶷山图卷》。两侧博古架上琳琅满目,摆放着并非今日主角却也都价值不菲的古董玉器、金石彝鼎,釉面在辉煌的灯光下流动着温润的光泽。空气中弥漫着极品的沉水香,混合着顶级龙井的清香,营造出一种古意盎然又纸醉金迷的奇异氛围。宾客们三三两两,聚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子,低声谈笑,表面和气生财,但眼神的交错、气息的碰撞,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无声的交锋与试探,暗流在醇香之下汹涌澎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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