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8年 9月的长沙,梧桐叶在秋风里打着旋儿。
我抱着实习报告穿过校园时,碰见了郝曼丽。
她蹲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背单词,卡其色风衣下摆被风掀起角,露出半截白色长袜。
这是我们自暑假后第一次正式见面。
她发梢还沾着桂花香,却让我想起上周电话里她突然挂断的嘟嘟声。
“你真的决定不考了?”
曼丽把烤红薯掰成两半,热气在食堂白炽灯下蒸腾。
我盯着她镜片上的雾气,突然发现这学期她换了金属边框的眼镜。
“实习工资够付房租吗?你上次说系统集成要经常出差......”她问道。
“读研不也得向家里要钱?”,我咬了口红薯,说道,“湘计算机是国企,我听说转正后能分宿舍,等攒够首付......”
“可人工智能是未来趋势啊!”
曼丽的勺子敲在搪瓷饭盒上,发出清脆的响,“清华实验室有最新的神经网络项目,王教授说......”
“王教授王教授!”
我突然提高声音,周围几桌的同学纷纷转头。
曼丽的脸瞬间涨红,指尖捏紧了塑料餐叉。
窗外的秋雨不知何时落下来,在玻璃窗上划出蜿蜒的痕迹。
这是我们第一次认真讨论未来,却像两条相交线在顶点后逐渐远离。
她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,像藏着整个未开垦的星空。
而我眼前浮现的是湘计算机那间摆满示波器的实验室,老师傅布满老茧的手正在调试电路板。
11月的长沙,已略有凉意。
今天上映的是《TITANIC》,学校电影院把幕布换成了宽银幕。
曼丽进来时带起一阵冷风,我忙把牛仔外套往她肩上披,触到她手腕的皮肤像浸过冰水。
放映机的光束扫过她睫毛,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——她瘦了,备考的压力让颧骨更显突出。
当杰克在三等舱教露丝吐口水时,曼丽突然笑出声,肩膀轻轻撞在我肩上。
这个瞬间让我想起大二那年,我们在岳麓山看星星。
她指着银河说:“以后要做能让机器看懂星星的程序”。
那时她的眼睛比星光更亮。
而现在,银幕的蓝光在她脸上流淌,像时光在我们之间筑起透明的墙。
当冰山撞上船体的巨响在电影院回荡时,我忽然想起舅舅在电话里说的话:“咱家经济条件你也知道,研究生学费……”
银幕上人们在甲板上奔跑尖叫。
曼丽的手突然紧紧攥住我的手腕,掌心的温度透过裙子传来:“你记不记得迎新晚会上,你说想做能改变世界的技术?”
她的眼睛映着银幕上的蓝光,“如果现在去公司实习,会不会像露丝穿上紧身胸衣,慢慢被现实勒紧?”
海水漫过甲板的瞬间,整个影院陷入寂静。
露丝在救生艇上突然回头,曼丽的呼吸变得急促,我知道她在等那个改变命运的转身。
当露丝跳回甲板奔向杰克时,曼丽忽然抓住我的手贴在她胸前,心跳声像擂鼓般清晰:“你看,有些选择是身体先于理智的。”
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“就像你明明算好了就业的每一步,却总在提起考研时翻来覆去看招生简章。”
沉船的警报响起时,曼丽的手突然攥紧我的袖口。
我能感觉到她指甲透过布料掐进我的手腕,呼吸变得急促。
露丝在救生艇上回望,杰克在海水中渐渐下沉,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。
曼丽的头慢慢靠过来,发丝蹭过我的下巴,温热的泪水渗进我衬衫领口。
“你说......”
她的声音混在电影配乐里,“如果我们也像这样被分开......”
我转过脸,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正在银幕的反光里颤动。
突然想起一个月前在实习单位加班,对着黑屏的电脑想念她在自习室的样子;
想起上周她冒雨给我送伞,自己却得了重感冒。
那些被争执磨损的片段突然变得柔软,像被海水浸泡的老照片,渐渐显露出底色。
当杰克沉入海底,曼丽突然转身抱住我。
她的围巾带着图书馆的油墨味,心跳透过毛衣撞在我胸口。
我僵了一瞬,然后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。
电影院的风扇转动中,我们的呼吸渐渐同步,像两艘在冰海中迷途的小船,终于抓住彼此的缆绳。
片尾的钢琴曲响起时,电影院灯光亮起。
走出礼堂时,晚星已挂满天空。
曼丽忽然指着穹顶轻笑:“你说星星是先燃烧自己发光,还是等攒够能量再爆发?”
我望着她被星光照亮的侧脸,忽然明白了。
我们讨论的从来不是顺序问题,而我们都在寻找让自己不后悔的活法。就像泰坦尼克号的乘客,有人忙着逃生,有人选择演奏到最后一刻,
银幕上的故事已经落幕,但属于我们的海面才刚刚泛起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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