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渐浓，顶层会议室的灯光依旧亮着。
沈昭昭最后看了一眼墙上那扇歪斜的黑色小门。
在无人听见的寂静里，她仿佛听见了百年前那些沉默的针尖，在尘封的岁月里，再次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轻响。
这一次，不是为了重补旧梦，而是为所有尚未出生的人，绣一条通往光亮的新路径。
这场载入林氏集团史册的“蜡笔画政变”，余波远比想象中更为深远。
次日清晨，当第一缕阳光透过书房的百叶窗，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琴键时，沈昭昭的邮箱里静静躺进了一封来自行政部的匿名邮件。
她正在整理昨夜会议的纪要，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轻快而笃定。
看到邮件标题的瞬间，她的动作停了下来——《关于本周末家族祭祖宴菜单的最终确认函》。
附件是一个制作精美的PDF文档。
点开，一股森严刻板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八道冷盘，八道热菜，十二道点心，从“龙凤呈祥”的冷雕拼盘，到“福寿全归”的甲鱼汤，再到收尾的“金丝燕窝盏”，每一道菜名都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这些都是林家传承了近百年的古法菜式，工序繁复，用料考究，更像是一套献给祖宗牌位的祭品，而非给活人享用的餐食。
文档末尾，一行加粗的红色小字，像一道冰冷的封条：经林老太太亲阅核定，禁增，禁减。
沈昭昭的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轻轻划过，目光平静如水。
昨夜的胜利，只是撬动了林氏这艘巨轮的商业航向，而此刻这份菜单，才是林家真正的“内宫章程”，是林老太太扞卫了半生，用以维系家族等级与秩序的最后壁垒。
她没有立刻回复，脑海中却倏然闪过昨晚哄念云睡觉时的场景。
小丫头抱着她的脖子，闻着她身上残留的会议室冷香，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：“妈妈，奶奶今天好像不开心……我想给奶奶画一个甜甜圈，甜甜圈是圆的，吃了就不会有不高兴的尖角角了。”
一句童言，却像一把钥匙，倏地打开了一扇尘封的门。
沈昭昭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。
她没有回复邮件，只是随手将这份“宣言”般的菜单打印出来，而后，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《江南食俗考》，将那张纸不偏不倚地夹了进去。
午后，传习所工地上尘土飞扬，机器轰鸣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。
沈昭昭戴着安全帽，带着念云来探访工地。
她没有惊动任何人，只是想让女儿亲眼看看，她画笔下的七彩房子，是如何一点点从图纸变成现实的。
正当念云好奇地戳着一堆黄沙时，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。
是周曼如。
她同样戴着安全帽，手里拿着一份图纸，眉眼间少了往日的刻薄与算计，多了一份被工作打磨出的干练。
董事会后，她被指派负责传习所未来餐饮及文创部分的统筹规划，这算是林老太太对她的一种变相提拔与考验。
“大嫂。”周曼如的声音有些干涩，但态度却是一反往日的疏离。
她主动递上一份菜单草案，低声道：“我这几天查了‘同源记’的老账本，还有些留下来的员工手记。当年抗战最难的时候，绣坊的女工们为了躲避轰炸，藏在芦苇荡里，节庆时吃的，是就地取材的青团；六十年代工厂赶工，学徒们上完夜校，食堂老师傅会给她们熬一碗热乎乎的糖芋苗……根本不是我们现在吃的这些‘供桌菜’。”
沈昭昭看着那份清单上偷偷加入的几样民间小吃，赤豆糊、梅花糕、葱油饼……每一样都带着滚烫的烟火气。
她抬眼，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曼如：“你不怕老太太骂你僭越？”
周曼如的目光迎上她，眼神复杂，却异常坚定：“以前怕。但那天在会议室，我站得最远，也看得最清楚。现在我知道，有些规矩，破了，我们才能活得过来。”
“活得过来”，这四个字，让沈昭昭心中微微一动。
她没有再多说什么，只是从随身的帆布包里，取出了那本《江南食俗考》，翻到夹着那份“禁增禁减”菜单的一页，轻轻地，推到了周曼如面前。
一瞬间，周曼如的呼吸都停滞了。
她看着那份冰冷的官方菜单，再看看自己手里这份充满人情味的草案，立刻明白了沈昭昭的意思。
她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，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，在两个曾经的“敌人”之间悄然建立。
家宴当日。
林家祠堂侧厅，檀香袅袅。
长辈们已陆续就座，气氛庄重而压抑。
沈昭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昂贵的定制礼服，而是选了一件素雅的米白色改良旗袍，唯一的装饰，是袖口用彩线精心绣出的一圈小小的、歪歪斜斜的方子轮廓——正是念云那幅画的简笔。
她提前半小时抵达，看到侍者们正一丝不苟地按照那份“铁律菜单”摆盘时，并未出声阻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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