塞罕坝更深更往北的林区,几乎是人迹罕至。这里的雪似乎积得更厚,将一切沟坎起伏都抹成一片单调而刺眼的白。
白毛风在林梢打着旋,发出悠长而空洞的呼啸,卷起雪沫,天地间一片混沌,连些许鸦雀都很少见到,只有偶尔一只孤鹰的影子,在高远的铅灰色天空划过,迅疾而沉默。
几盏车灯,在这片白茫茫中艰难地切割出光路。五辆新增的卡车,加上原有的,一共十辆,像一队笨拙的钢铁甲虫,沿着一条几乎被积雪完全掩埋的旧猎道,轰鸣着、颠簸着,向林子深处蠕动。
松野副官坐在头车副驾驶,军大衣领竖着,目光透过结了一层薄冰的车窗,冷静地观察着外面。
他选这条路,是反复研究地图和前期侦察报告的结果。远离已知的游击队活动区,避开主要隘口,贴着人烟稀少的荒岭边缘走。路况极差,但足够隐蔽。
为了这次“第二阶段采集”,长谷川中佐几乎掏空了县城后勤仓库的机动车辆储备,又增拨了油锯、燃料。代价是行动必须更高效,更隐蔽,出不得半点岔子。
车队在一片背风的林间空地停下。这里比黑山嘴附近的林区更偏僻些,不过林木却更加粗壮茂密,合抱粗的落叶松和云杉比比皆是,树冠如盖,积着厚厚的雪。
士兵们率先跳下车,呵着白气,迅速散开,建立警戒圈。机枪架设在制高点,枪口警惕地指向四周静谧得令人心悸的森林。随后,从后面几辆卡车车厢里,鱼贯下来三四十个民夫。
他们穿着单薄破旧的棉衣,很多人的棉袄已经板结发亮,袖口、膝盖打着颜色不一的补丁。脸上大多麻木,眼神空洞,在持枪士兵的呵斥下,瑟缩着聚拢在一起,像一群待宰的羔羊。
几个工兵搬下油锯和工具箱。崭新的油锯在雪地里显得格格不入。工兵中尉开始大声分配任务,日语混杂着生硬的中文:“你滴!你们这组,清理这片灌木!带人去那边划线!快,动作快点!”
民夫们动了起来,动作迟缓而笨拙。
镐头、斧子砍在冻土和灌木根茎上,发出沉闷的“梆梆”声,进展缓慢。
一个上了年纪的民夫,一镐下去,只在冻土上留下个白点,反震力让他踉跄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旁边监督的日本兵立刻骂了一句,扬起手中的枪托作势要打,老民夫赶紧低头,更加卖力地挥镐,但力气显然不济。
另一边,油锯刺耳的轰鸣骤然响起,打破了林间的死寂。持锯的工兵动作熟练,锯齿轻易地切入松木,木屑飞溅。
但这高效的机器,也让周围的民夫更加惶恐,他们看着那飞速旋转的锯齿和迅速倒下的巨树,眼神里除了麻木,又多了一层深深的畏惧。
松野没有下车。
他坐在车里,膝上摊开着地图和计划表,不时与工兵中尉低声交流几句。他的任务是指挥与监督,确保进度与安全,不是亲力亲为。车窗外的严寒、民夫的艰辛、士兵的跋扈,似乎都与他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。
“太……太君,”一个负责带队的伪军小头目,裹着不太合身的黄皮棉袄,点头哈腰地凑到车窗外,脸上堆着冻僵的笑,“这……这天太冷,弟兄们……抽那群民夫们手都给抽得通红,您看……能不能先拢堆火,让大家烤烤手,缓一缓?就一会儿,就一会儿……”
松野的目光从计划表上移开,瞥了那伪军一眼,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。
“不行。”他的声音透过车窗缝隙传出来,清晰而冷淡,“时间紧迫。取暖,会影响作业效率,火光和烟雾,也会暴露位置,执行命令。”
“可……可是……”伪军小头目还想争辩。
“没有可是。”松野打断他,语气不容置疑,“你去督促他们,加快速度。完不成今天的定额,所有人,包括你,都没有晚饭。”
伪军小头目的脸垮了下来,不敢再说,转身小跑着去了,对着民夫们又是一阵更凶狠的催促和叫骂。
矛盾,就在这酷寒、疲累和悬殊的待遇中,一点点滋生、发酵。
民夫们看着那些曰本兵可以轮班到卡车引擎旁、或者找个背风处搓手跺脚,甚至能从保温瓶里倒出热水喝。而他们,只能一刻不停地挥动工具,手指早就冻得失去了知觉,裂开的口子渗着血,混着泥雪,钻心地疼。
吃的是冰冷的、掺杂着沙石的杂合面窝头,就着雪咽下去。而曰本兵和监工的伪军,却有热汤,有时还能看到他们掏出饭团。
一个年轻的民夫,大概实在冻得受不了,趁着监工转身的间隙,飞快地抓起一把刚锯下来的、还带着些许树体温度的新鲜木屑,塞进怀里,想借此暖一暖。这微小的动作,却被一旁另一个曰本兵看见了。
“八嘎!”那曰本兵几步冲过来,一把将那年轻民夫拽倒在地,枪托没头没脑地砸下去。“偷懒!狡猾的家伙!”
年轻民夫抱着头蜷缩在地上,发出痛苦的闷哼。周围的民夫都停下了手里的活,看着,眼神里压抑着愤怒和恐惧,却没人敢上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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