授祯四年五月初九,辽东,镇江堡。
细雨如丝,将堡寨木墙上的旌旗打湿,沉重地垂着。校场上却是一片肃杀,五百骑兵已列队完毕,人马皆静,只有雨水顺着铁甲滴落的声响。
辽东副总兵萧旻按剑立于将台,雨水顺着他铁盔的红缨流下,划过棱角分明的脸庞。
他再两个月就满三十岁,身材魁梧,一张国字脸被辽东风沙磨砺得粗糙黝黑,浓眉下一双眼睛锐利如鹰。
甲胄是精良的山文铠,肩吞、腹吞皆为铜铸狻猊,虽旧迹斑斑,却保养得当。
他原是宣府龙门卫指挥使,两年前由靖北侯沈川举荐,破格擢升为辽东副总兵,驻守镇江一线,直面鸭绿江对岸的朝鲜与清国。
“都听清楚了!”
萧旻声音洪亮,压过了雨声:“建虏主力已陷朝鲜汉城,其国中空虚,洪督师密令,袭扰建虏粮道,焚其庄园,释我汉民!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台下五百骑:“毛帅的船已至江口,我等过江后,兵分三路,
本将亲领中军二百骑,直扑赫图阿拉以南三十里的萨木浒庄园,
那是正红旗固山额真代善的庄子,存粮必丰!”
“左队一百五十骑,由千总赵大勇率领,袭雅尔浒庄;
右队一百五十骑,由把总王栓柱率领,袭扎喀庄,
记住,焚庄夺粮,解救汉民,一击即走,不得恋战!
巳时出发,明日此时,必须撤回江边!”
“得令!”
台下齐吼。
萧旻翻身跨上一匹枣红大马,那马神骏异常,肩高足有五尺,是去岁漠南之战后沈川所赠的河套骏马。
虽然因为军纪问题,沈川和萧旻之间私交几乎断裂,但在公事上彼此还是通过中间人相互联系。
他振臂一挥:“开堡门!”
沉重的木门吱呀开启,五百骑兵如离弦之箭,冲出堡寨,向北奔去。马蹄踏碎春雨积水,泥浆飞溅。
与此同时,鸭绿江入海口附近的皮岛水域,数十艘大小战船隐在薄雾中。
毛文龙站在旗舰船头,年过五旬的他身材瘦削,一部花白长须在江风中飘动,眼神却精明如狐。
他自永宣年间便据守东江镇,以皮岛为基,袭扰清国后方,虽争议颇多,却实为牵制清军的一支奇兵。
“萧旻已出发了。”副将陈继盛低声道。
毛文龙点点头:“按计划,派快船沿岸接应,记住,我等只负责渡江接应,不登岸参战,
萧旻是洪督师的人,此战成败,关乎朝廷对东江镇的看法,不可有失。”
“末将明白。”
毛文龙望着北岸茫茫雨雾,喃喃道:“萨木浒,代善……萧旻啊萧旻,你可别把天捅破了。”
萨木浒庄园位于浑河支流畔,距赫图阿拉仅三十余里。
庄园占地广阔,以木栅围成寨墙,内分粮仓、奴工舍、马厩、管事房等。此时正值春耕尾声,庄内五百余汉人奴隶正在田间劳作,三十余名清国监工手持皮鞭巡视。
这里的庄园主,杜度不在——他随皇太极征朝鲜去了。
留守的是其堂弟、牛录额真杜尔祜,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旗人,此刻正在主屋中与几名管事饮酒。
“额真,听说大汗已破了朝鲜王京?”一名管事谄笑着斟酒。
杜尔祜仰头饮尽,得意道:“那是自然!我大清水师已封锁朝鲜沿海,王师不日便可全占八道,到时候,朝鲜的女子、财帛,要多少有多少!”
另一管事有些忧心:“额真,庄中精锐大多随大军出征,如今守卫只剩五十余人,万一……”
“万一什么?”杜尔祜瞪眼,“汉狗早吓破了胆,辽东那些总兵,
哪个敢过江?况且萨木浒距赫图阿拉这么近,
城中镶红旗还有数百守军,半个时辰便可来援!”
话音未落,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。
“敌袭!”
杜尔祜脸色一变,扔下酒杯冲出门外。
庄园南面,二百骑兵已冲破木栅,如狼似虎杀入!
冲在最前的正是萧旻。他伏身马背,手中长槊如毒龙出洞,一槊便将一名持弓欲射的清兵刺穿胸膛,甩出丈外。
枣红马速度不减,直冲粮仓而去。
“放箭!放箭!”杜尔祜嘶声大喊。
零星箭矢从望楼射下,但萧旻的骑兵皆披轻甲,马速又快,大多落空。转眼间,骑兵已冲散庄门处的十余名守卫。
“是汉军!是汉军骑兵!”
清兵惊恐大叫。他们多是留守的老弱或新补旗丁,何曾见过如此凶悍的突击?
萧旻一马当先,长槊左右翻飞,所过之处血雨纷飞。
他身后二百骑分为数队,一队直扑粮仓,开始泼油纵火。
一队冲往奴工舍,砍断锁链。
一队追杀清兵守卫。
黑烟冲天而起,粮仓燃起大火。被解救的汉人奴隶先是一愣,随即爆发哭喊:
“王师!是王师来了!”
“爹!娘!朝廷没忘了我们!”
许多奴隶跪地磕头,泪流满面。他们在庄中受尽折磨,今日竟见天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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