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喘了口气,声音低下来:“沈侯,你没见过托克索。”
沈川心头一凛。
“我去过。”萧旻盯着他,一字一句,“去年四月,我带三百精骑越境,
摸到一个正蓝旗的托克索,那庄子在太子河畔,有奴工八百,多是历年被掳的汉民。”
他的声音开始颤抖:“那些人……不,那不能叫人,
他们睡在猪圈般的窝棚里,衣不蔽体,脚上拴着铁链,
每天劳作十个时辰,吃的是糠麸混着草根,监工的鞑子拿着皮鞭,稍慢一步就往死里打。”
萧旻闭上眼睛,仿佛在抑制什么:“我们夜袭得手,杀了监工,打开牢笼,那些汉民……
有的跪地磕头,有的茫然呆立,还有的……
还有的竟然不敢走,说走了没饭吃,会被抓回来打死。”
“最让我……”他喉结滚动,“是在庄子后山,发现一个土坑,里面……全是人骨,有些还连着肉,是被啃过的。”
沈川默然。
他知道萧旻说的不假。
前世读史时,他曾见过这样的记载:天聪年间辽东大饥,清国境内托克索粮尽,庄主烹阿哈以食。
那些被称作“阿哈”的汉人,在主子眼中与牲畜无异,饥荒时便是“两脚羊”。
“那庄子有个地窖,”萧旻的声音已近乎呢喃,“我们打开时,里面挂着十几条腌制的人腿,庄主的厨房里,还煮着一锅炖肉……”
他说不下去了,双手捂脸,肩膀剧烈抖动。
沈川默默将水囊推过去。
萧旻抓起来猛灌几口,水从指缝溢出,混着眼泪。
良久,萧旻才缓过来,红着眼道:“从那以后,我就发誓,只要我还能动,手中还有兵,就要不断袭击这些庄子,
能救一个是一个,能烧一处是一处。至于粮草军械……
辽东那些蠹虫不给,我就从建虏手里抢!
军纪败坏?对鞑子烧杀抢掠?我不在乎!
他们怎么对我们的百姓,我就怎么还回去!”
这番话,说得斩钉截铁,却也让沈川心中叹息。
萧旻的路,走偏了。
当年河套之战,他的军队屠戮奸淫鞑靼妇孺,已是走火入魔。
如今在辽东,只怕变本加厉。
但沈川没有指责。
因为他理解,甚至有些……敬佩。
毕竟,他做到了自己想做又不能做的事。
在辽东这个大染缸里,在朝廷漠视、同僚排挤、敌寇凶残的绝境中,萧旻没有同流合污,没有消沉绝望,而是选择了一条最艰难、最孤独的路。
哪怕这条路,让他双手沾满鲜血,让他背负骂名,让他险些葬身孤堡。
“所以,”沈川缓缓开口,“你明知辽东那些人不会来救,明知狼头堡是死地,还是要打?”
“要打。”萧旻斩钉截铁,“狼头堡控浑河上游,扼建虏南下的要道,我守在这里,岳托就不敢全力南下劫掠。”
他看向沈川,眼中终于有了点笑意:“只是没想到你会来。”
沈川迎着他的目光:“为何没想到?”
“因为我以为……”萧旻顿了顿,“河套之战后,我们之间情谊已尽,
我知你看不起我,我治军无方,劫掠成性,
朝廷里,恐怕也有不少人把我当成疯子、屠夫,
而你,靖北侯沈川,战功赫赫,简在帝心,前途无量,
何必为我这个败类,千里奔袭,以身犯险?”
这话问得直白,甚至带刺。
沈川沉默片刻,他抬起头,目光清澈:“萧旻,我驰援狼头堡,
也不为私交,你我确已道不同,不为大义,辽东这滩浑水,我本不该趟。”
“那为何……”萧旻喃喃。
“为袍泽。”沈川一字一句,“你是我在宣府时的同袍,是曾与我并肩杀敌的兄弟,你或许走错了路,做错了事,但——”
他指向堡内那些伤痕累累却仍在吞咽食物的士卒:“但这些兵,没做错什么,他们跟着你,在绝境中守了九日,
杀了数倍于己的敌人,他们是汉家的好儿郎,不该被自己人出卖,不该死在这孤堡之中。”
萧旻愣愣地看着沈川,眼圈忽然红了。
这个在尸山血海中眉头都不皱的悍将,此刻竟像个孩子般,嘴唇颤抖,说不出话。
沈川起身,拍了拍他的肩:“吃完东西,好好养伤,你们的委屈,我来替你讨还。”
他转身要走,萧旻忽然开口:
“沈侯!”
沈川驻足。
“若……”萧旻声音哽咽,“若有一天,我萧旻罪孽深重,当受国法制裁……可否请你……送我一程?”
这话问得突兀,甚至不祥。
沈川回头,深深看了他一眼:“真有那天,我会亲自执刑。”
“多谢。”
萧旻笑了,笑得泪流满面。
沈川不再多言,大步走下城墙。
墙下,严虎威、李鸿基等人已等候多时。
见沈川下来,严虎威低声道:“侯爷,刚收到消息,祖大寿派了使者来,说是犒军,带了些粮草,人已经到了三十里外。”
“呵呵……”
沈川闻言冷笑一声。
“来的好,本侯也正好要去找他谈一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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