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哥伦比亚的专机上,气压低得令人窒息。
江流海闭目靠在宽大的座椅上,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偶尔在扶手上敲击的指尖,暴露了他远非表面那般平静。
龙门的影像,尤其是那扇窗户里温暖到刺目的画面,反复在他脑中闪回。
那种琐碎的、喧闹的幸福,像一根细小的鱼刺鲠在他精密运转的思维逻辑中,带来持续不断的不适感。
助理端着一杯冲泡好的符合江流海一贯口味与温度的红茶,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桌板上。
他没有立刻退开,而是罕见地沉默站立了片刻,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老板那冷硬却隐约透出一丝疲惫的侧脸上。
“先生。”助理终于开口,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纯粹的汇报感,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劝诫的意味,“关于少爷……”
江流海没有睁眼,只是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了下来。
“说。”
助理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他是江流海最锋利的工具,最沉默的影子,但此刻,某种超越了雇员身份的情绪在鼓动他。
“我跟了您三十多年,先生。”助理的声音很平稳,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。
“从海渊国际在特里蒙起步,到如今横跨数州的规模,我见过您面对最狡猾的对手,处理最棘手的并购,度过最危险的危机。
您总是能做出最理性、最有利的判断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转向舷窗外飞速后退的云海。
“但在少爷这件事上……我或许逾越,但请允许我说,您或许陷入了一个‘认知误区’。”
江流海缓缓睁开了眼睛,深灰色的瞳孔转向助理,里面没有怒意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。
“哦?”
助理感到压力,但话已开头,他选择继续:“您将少爷视为海渊国际最重要的‘资产’、‘继承人’,用评估投资、管理项目的方式去规划他、测试他、‘关注’他。
这没有错,在商业逻辑和家族传承上,这甚至是必要且高效的。”
他的语气加重了些:“但少爷首先是一个人,一个独立且有自己思想和情感的年轻人,然后才是您的儿子,是继承人。
您看到了他在龙门的变化,看到了他的‘成长’和‘能力提升’,这些符合您对‘资产增值’的期待。
但您是否……试着去理解,驱动他这些变化的,是什么?”
江流海沉默着,指尖重新开始敲击,节奏缓慢。
“是‘认同’。”助理轻声说,仿佛在揭开一个被忽略的真相。
“对近卫局工作的认同,对这条道路的认同,对身边那些平凡但真诚的朋友的认同。
他在那里找到了‘价值感’,不是海渊国际提供的冰冷的数字和价值,而是活生生的能被具体触摸到的‘意义’。
无论是帮助一个摊贩,安慰一个走失的孩子,还是和朋友做一顿饭。”
他看向江流海,眼神里带着罕见的真诚:“先生,您给了他一切,除了……‘选择’和‘被平凡地爱着’的感受。
您爱他,我能看出来,但您爱的方式,是铺路,是测试,是确保他走在‘正确’且‘强大’的路上。
而龙门给您的,或许恰恰是‘错误’却让他感到‘鲜活’的东西。”
专机微微颠簸了一下,舱内灯光摇曳。
江流海久久不语。
助理的话像一把钝刀,并不锋利,却缓慢而持续地撬动着他内心某些坚固的壁垒。
他想起儿子小时候仰头看他的眼神,而后来那双眼睛里逐渐增加的疏离和叛逆,
“所以?”江流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,“你的建议是?”
“去见见他,先生。”助理直视着江流海,几乎是用尽了他职业生涯中最大胆的语气。
“不是以海渊国际总裁的身份,不是以评估者的身份。
只是……作为一个父亲,去看看儿子生活的地方,见见他身边的人,哪怕只是说几句话。”
“然后呢?”江流海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、近乎自嘲的弧度,“告诉他,他选择的道路很有‘烟火气’,然后把他带回来?”
“不。”助理摇头,“只是‘看见’,然后‘接受’,让他知道,您看到了他的选择,看到了他的努力,看到了他……过得不错。
这比任何暗中观察和资源铺路,都更能接近他。”
江流海再次闭上眼睛,靠在椅背上,仿佛在消化这番话,又仿佛在与内心某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对抗。
机舱内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。
良久,就在助理以为这次逾越将以沉默告终时,江流海低沉的声音响起:
“安排一下。”
数日后,龙门,江流川的公寓。
下午的阳光正好,能天使又跑来蹭……呃,交流感情。
她盘腿坐在地板的软垫上,面前摆着吃了一半的薯片,正眉飞色舞地讲述大帝最新一首“旷世奇作”是如何让负责录音的工程师表情崩溃的。
江流川靠在窗边的椅子上,手里拿着一本近卫局的内部案例汇编,但显然没看进去多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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