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云深道观，咫尺希望
那抹灰蓝色的飞檐，如同从水墨画中晕染而出，在逐渐淡去的山岚中轮廓愈发清晰。不止一角，连绵的坡顶、层叠的瓦垄、静默的脊兽……一座完整的道观，依偎在山坳怀抱之中，悄然展现在林晚眼前。青灰色的简瓦被天光洗过，泛着湿润古朴的光泽，檐角悬挂的铜铃极小，在山风途经时，偶尔传来一两声极轻、极远的“叮铃”，清越得不似凡音，更像是这山野本身的心跳。
希望，在此刻终于具象为可触摸的轮廓。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，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，却也泵出前所未有的渴望。她拄紧拐杖，向着那静谧的所在，开始了最后一段跋涉。
脚下的山路悄然发生着变化。杂乱疯长的野草灌木被规整的矮丛取代，道旁甚至可见几株被精心修剪过的山茶树，虽非花季，叶片却油润发亮。空气中那指引前路的香火气，此刻变得醇厚而稳定，丝丝缕缕，浸润着每一口呼吸，奇妙地抚平了一些躁动的恐惧，混合着雨后泥土与洁净草木的清气，形成一种令人心神渐宁的氛围。
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，牢牢锁在前方那扇门上。朱红色的山门，在两旁苍灰色高墙的衬托下，庄重而醒目。门扉紧闭，厚重的木质表面纹理清晰，隐约可见简洁的云纹雕刻，铜制的门环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。门侧两根石柱屹立，上面似乎镌刻着字迹，但距离尚远，看不真切。
“到了……真的到了……”干涩的喉咙里滚出气音，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上，但这次她拼命眨眼忍了回去。不能哭，至少不是现在。她加快了脚步，尽管每一步都让左腿传来撕裂般的抗议，但她仿若未觉。
然而，道观似乎近在咫尺，却又在最后一段路设下了考验——一道蜿蜒向上的石阶，如同一条灰白色的纽带，连接着凡尘山路与那方外之门。石阶显然历经岁月，表面被磨得光滑，缝隙里生着墨绿的青苔，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湿润幽暗的光，无声诉说着“湿滑”二字。
林晚在阶前停下，仰头望去。石阶不算特别长，约莫二三十级，在此刻的她眼中，却不啻于一道天梯。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在发出警告：你爬不上去。
她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香火与希望的气息，将全身的重量和信任都交付给右腿和手中的拐杖，踏上了第一级。
触感冰冷坚硬，且果然滑腻。拐杖尖端谨慎地寻找着石面粗糙的凸起或缝隙，才能勉强提供一点支撑。她抬起右腿，踏上第二级，再拖动那完全无法用力的左腿。动作缓慢、笨拙、充满不确定，像初学步的稚子，却背负着千钧重担。
每一级，都是一次对体力、平衡和意志的榨取。呼吸很快变得如同破败风箱，粗重灼热。汗水不是渗出，而是从每一个毛孔里涌出来，瞬间浸湿了额发和后背，在清冷的山风中带来阵阵寒意。左腿的疼痛从麻木中苏醒，变为一种持续不断的、钻心的锐痛，随着每一次拖拽，清晰地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残破。
爬到中途，她不得不停下来。背靠着冰凉湿滑的石阶旁简陋的石栏，她张大嘴喘息，眼前阵阵发黑，汗水流进眼睛，刺痛模糊。她抬起头，山门就在上方不远，那抹朱红在灰白台阶的尽头，像一个沉默的、庄严的许诺。
歇息片刻，积蓄起一点点可怜的力气，她再次开始攀爬。动作比之前更慢，更颤抖。世界缩小为眼前一级石阶的宽度，耳边只剩下自己粗嘎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轰鸣。
就在距离顶端仅剩三四级台阶，那扇门上的铜环都已清晰可见时——
右脚踩在了一片尤其湿滑的青苔上！
身体瞬间失衡，向前猛倾！她下意识想用拐杖撑住，但湿滑的石面和虚脱的手臂让一切努力化为徒劳。拐杖脱手，斜飞出去，撞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。而她整个人，则像一袋沉重的沙土，结结实实地向前扑倒在冰冷的石阶上！
“呃！”
撞击的闷响和骨头磕碰石面的脆响几乎同时传来。左腿伤处仿佛有爆竹炸开，剧痛瞬间席卷所有神经，眼前彻底被黑暗和迸溅的金星占据。喉咙里涌上浓烈的腥甜，她趴在那里，脸贴着湿冷粗糙的石面，连痛呼都发不出来。
时间似乎停滞了。所有的力气，连同最后一丝侥幸，似乎都随着这一摔被彻底抽空、摔碎在了石阶上。终点明明触手可及，却成了无法逾越的绝壁。绝望，冰冷、粘稠、带着铁锈味的绝望，像这石阶上的苔藓一样，迅速蔓延覆盖了她的意识。动不了，也……不想动了。
视线涣散，石阶的纹理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晃动的灰白。意识如同风中之烛，明灭不定，即将被无边的黑暗与沉寂吞没。
就在那火光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——
恍惚间，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“吱呀”声，像是沉重的木轴转动。
模糊的视线尽头，那扇象征着一切挣扎终点的朱红山门，仿佛……开了一条缝隙。
一道比山门颜色更沉静、更质朴的灰色身影，从那缝隙中缓缓显现，立于台阶之上，居高临下，目光似乎正落向石阶上这团狼狈不堪的、濒死的尘埃。
是幻觉吗？还是……？
林晚用尽灵魂最后一点力气，试图抬起沉重的眼皮，望向那抹灰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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