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石阶晕厥，道影降临
额头撞击石阶的闷响，如同遥远的擂鼓，在她颅内空洞地回荡。剧痛并非尖锐，而是一种迅速扩散的、沉闷的钝击，让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。黑暗，浓稠如墨的黑暗，从四面八方合拢，挤压着她仅存的意识。
她试图抬起头，哪怕只是一寸，颈项却像锈死的门轴，纹丝不动。四肢瘫软，仿佛不再属于自己，只有左腿伤处那灼热的、搏动般的剧痛，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燃烧的灯塔，残酷地提醒着她仍被困在这具濒死的躯壳里。喉咙被腥甜堵满，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带来更强烈的恶心与窒息感。
拐杖滚落的声音渐渐远去，最终被山风吞没。她趴在冰冷的石阶上，粗糙湿滑的表面紧贴着脸颊，苔藓的阴湿气息和石头本身的寒气，无孔不入地渗入肌肤。山间的云雾似乎更浓了，裹挟着刺骨的湿冷缠绕着她，带走身体最后一点可怜的温度。她控制不住地颤抖，牙齿格格作响，那寒意仿佛要直接冻凝骨髓。
意识，真的在流逝。像捧在掌心的一掬水，无论如何蜷缩手指，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间快速漏走。思绪变得断断续续，如同即将燃尽的灯芯，明灭不定。“清……玄……观……”这三个字在即将熄灭的意识残烬中微弱地闪了一下，像溺水者最后瞥见的水面光影。她想动，哪怕只是一根手指，向那近在咫尺的朱红大门再靠近一寸，但连这最基本的指令，身体都已无法接收执行。
视野彻底昏暗，那个红点（山门）和灰白的石阶，都融化成一团模糊晃动的色块，渐渐褪去所有轮廓与意义。就在一切即将归于虚无的沉寂边缘——
“嗒。”
一声极轻、极稳的足音，穿透了包裹着她的、濒死的模糊感知。
那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质地，不疾不徐，从容不迫，仿佛不是踩在湿滑的石阶上，而是踏在某种更坚实、更永恒的韵律之上。一步，又一步，平稳地向着她所在的位置靠近。
林晚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求生的力气，试图撬开沉重的眼皮。缝隙间，只捕捉到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——一团沉静的、比山岚更质朴的灰色，正在缓缓放大，向她靠近。那灰色仿佛自带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，驱散了些许笼罩她的、冰冷的死寂。
脚步声停在了她身侧极近处。
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下，不锐利，却仿佛带着重量和温度，静静地笼罩了她这团狼狈不堪的“存在”。那目光里似乎没有寻常人见到此景的惊慌或嫌恶，而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，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、仿佛洞悉了某种因果的悲悯。
“……无量天尊。”一声低缓的叹息，如同风吹过古松的针叶，苍老却清和，在她几乎停滞的听觉边缘响起，“尘寰苦厄，竟至于斯。”
接着，一只温暖、干燥、布满了岁月痕迹却异常稳定的手，轻轻覆上了她冰冷肮脏、脉搏微弱得几乎消失的手腕。那触碰带来的暖意，像一滴坠入冰湖的热油，虽微小，却真切地荡开了一圈涟漪，让她濒临冻结的意识泛起一丝微澜。
“气血枯竭，外伤沉疴，邪寒侵体……”那苍老的声音低语着，像是在诊断，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已然明了的事实。指尖在她腕间停留片刻，那暖意仿佛顺着血脉，微弱地流向了冰冷僵硬的四肢。
林晚想说什么，嘴唇翕动，却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流逸出。她用尽所有力气，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，望向那团灰色的方向。眼神里没有具体的言语，只有最原始的、属于生灵本能的求救与渴望——对生的渴望。
那团灰色的身影似乎接收到了这无声的讯息。
“莫怕。”两个字，简短，平和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。
接着，她感觉到那双手小心地、极其稳妥地探入她的身下和背后，以一种巧妙而不加重她伤痛的方式，将她从冰冷湿滑的石阶上托扶起来。动作轻柔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失重感传来，随即，她落入了一个并不宽厚、却异常稳实的脊背。灰色的粗布道袍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和淡淡的、清苦的草药味道，将她包裹。
趴伏在那背上的瞬间，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奢侈的安全感，伴随着老者稳健的步伐节奏，如同温吞的潮水，缓缓漫过她破碎的身心。石阶的冰冷、山风的凛冽、伤口灼烧的痛楚、连日来如影随形的死亡恐惧……似乎都被这沉稳的背负短暂地隔绝在外。
意识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，顺从地沉入一片温暖而安宁的黑暗。在彻底失去知觉前，最后一个模糊的感知，是鼻尖萦绕不去的、那混合了香火、草药与阳光气味的、属于“生”与“善”的气息。
她知道，自己……或许真的，得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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