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元风定了定神，背在身后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，指尖摩挲着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事，掌心竟微微有些汗湿。
他向来杀伐决断，在朝堂之上面对政敌攻讦亦能泰然自若，此刻却觉得开口比应对任何难题都要艰涩。
沉默在庭院中蔓延，只余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。他终于略显生硬地打破了寂静，目光依旧飘忽，像是随口问道：“今日乞巧，集市甚是热闹，你可... ...去看了？”
“白日里蒙洛姐姐相邀，去大相国寺附近逛了逛，确实热闹非凡。”苏暖答道，心中却愈发觉得今夜的王爷有些不对劲。
他平日里虽也沉稳，却从未像现在这般，眼神游移，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淡，仿佛在掩饰着什么情绪。
具体是哪里不对，她又说不上来，只觉得他周身那股清贵闲雅的气质里，混入了一丝难得的......紧绷。
赵元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，不再迂回。他猛地将一直藏在身后的手伸到苏暖面前，动作快得甚至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，掌心托着一个精巧的锦盒，语气硬邦邦的，“这个... ...给你。”
苏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，讶异地接过那只触手温凉的锦盒，低头看了看，又抬头望向他，眼中带着询问，“这是... ...？”
“打开便知。”赵元风的视线牢牢锁定在旁边的树上，仿佛那树上突然开出了绝世奇珍，就是不肯与她对视。
苏暖依言，轻轻掀开锦盒的搭扣。盒内铺着柔软的深色绸缎，而在那绸缎之上，静静地躺着一支簪子。簪身是赤金打造，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，簪头竟也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合欢花，花瓣层叠舒展，工艺极其精湛，比她那支银簪更加华美夺目。
“合欢簪！金的？！”
她确实是惊喜的，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光滑的金簪表面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情感。
见她半晌不语，赵元风喉结微动，视线依旧飘向一旁，语气努力维持着平淡，补充道：“瞧你平日总戴着那支银的，想必... ...很是喜欢。就... ...就照着那个样式，又买了一支。”
他顿了顿，像是为了解释自己这略显突兀的赠礼行为，又飞快地添了一句，声音却低了几分，“乞巧节，女儿家... ...不都兴这个么？顺手... ...顺手买的。”
苏暖听着他这番欲盖弥彰的解释，再看看手中这支无论做工还是用料都明显是精心挑选、绝非凡品的金簪，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触动。
顺手买的？哪家店铺能“顺手”买到与她头上那支几乎一模一样的合欢花金簪？这般巧合，这般用心，又岂会是随手而为？
一股混合着酸甜的暖意悄然在心间弥漫开来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，漾开圈圈涟漪。这看似生硬的举动背后，藏着的是一份笨拙却真挚的心意。
她能感觉到那份超越主仆、甚至超越寻常友情的朦胧情感。可这份情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之后，却又撞上了一道无形而坚固的堤坝——那是横亘在她与这个时代之间，无法忽视的现实。
我... ...能接受吗？ 这个念头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，让苏暖心尖微微一颤。
她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那里男女平等，婚恋自由，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基本的诉求，而不是需要运气和恩赐的奢望。
而这里，是等级森严、礼教繁复的大晟。他是天潢贵胄，是高高在上的王爷，未来或许还会有三妻四妾，他的世界充满了权力倾轧和政治联姻。
她呢？即便顶着“丫鬟”的身份却拥有现代灵魂的她，真的能甘心被困于这深深庭院，去适应那些她骨子里并不认同的规则吗？
更重要的是，她能回去吗？ 这个始终悬而未决的问题，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，一直悬在她的头顶。
她对那个有电脑、手机、有现代医学、有她熟悉的一切的世界，并非没有留恋。如果有一天，回去的机会突然出现，她该如何抉择？是放弃这里可能萌芽的情感，回到属于自己的时空？还是... ...割舍过去的一切，留在这个千年前的异世王朝？
接受这份朦胧的情感，就意味着她可能要放弃回去的希望，彻底融入这个时代。这不仅仅是对一个人的选择，更是对一种生活方式、一整个世界的告别。这份沉甸甸的代价，她真的准备好了吗？
看着赵元风那双此刻盛着难得柔和与一丝紧张的眼眸，苏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，泛起一阵微酸的涩意。
他的心意如此真切，这庭院、这月光、这金簪，都美好得如同幻梦。可梦醒之后呢？横亘在他们之间的，是千年的时光洪流，是两个无法轻易跨越的世界。
她垂下眼睫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，掩饰住了眸中翻涌的挣扎与迷茫。手中的金簪似乎更重了，重得她几乎要握不住。
这份突如其来的、属于这个时代的“情”，她既贪恋其中的温暖，又畏惧其背后需要付出的、她可能无法承受的代价。
这份犹豫，如同初秋的薄雾，悄无声息地弥漫在她心间，让那份刚刚萌生的朦胧喜悦，染上了一层复杂而不确定的色调。
她不知道答案，只能将这份无措，暂时藏于低垂的眼眸之后，轻声道出的感谢里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。
她抬起头，望向依旧侧着脸、耳根却似乎有些泛红的赵元风，眼中带着真诚的谢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，“多谢王爷。这簪子... ...很美，只是，太过贵重了。”
她的声音轻柔，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。赵元风终于忍不住转回视线，对上她清澈的目光。
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暖那一瞬间的迟疑。她垂下的眼睫，轻声道出的“太过贵重”，不仅仅是对物品价值的推拒，那语气里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，像一根极细的针，轻轻刺了他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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