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桓宇开始大倒苦水，“西北军饷，乃是维系边防之根本，一分一毫动不得；各地官员俸禄，乃朝廷体面，更是拖延不得；还有河工、漕运... ...哪一项不是紧要开支？户部的账上，如今也是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。实在是... ...囊中羞涩，捉襟见肘啊！”
他摊开手，一副万分无奈的模样。
赵元风耐着性子道：“难道一点腾挪的空间都没有？譬如各衙门一些非急需的用度，可否暂缓？”
薛桓宇连连摆手，语气恳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推诿，“王爷明鉴，各衙门的用度都是年初预算好的，牵一发而动全身。若随意裁撤挪移，恐引起各部怨怼，影响朝廷正常运转。此例一开，后患无穷啊。况且，”
他压低了声音，仿佛推心置腹，“王爷您这安置方案，虽则高明，但毕竟... ...前所未有，其中耗费几何，能否见效，尚在未知之数。此时若大规模调动钱粮，万一... ...下官是说万一，效果不彰，届时弹劾起来，下官个人受责事小，连累了王爷您的清誉，那下官真是万死莫辞了！”
赵元风看着薛桓宇那张写满“忠君体国”却滴水不漏的脸，心中怒火升腾，却无法发作。他知道，对方是铁了心要袖手旁观，甚至乐得看他因资金匮乏而一事无成。
“既然如此，本王就不为难薛尚书了。”赵元风站起身，语气冰冷。
“王爷言重了，是下官无能，愧对殿下信任。”薛桓宇躬身相送，姿态依旧恭敬无比。
走出户部衙门，夏日的风吹在脸上，却带着一股憋闷的燥热。赵元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，没有实实在在的财权，即便有皇帝的旨意和完美的方案，在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面前，依然是举步维艰。
他回到王府，将情况告知苏暖。苏暖见他眉宇间带着压抑的怒气，便知此行不顺。
“户部这条路，看来是走不通了。”赵元风沉声道，将薛桓宇那番“恳切”的推诿复述了一遍。
苏暖听完，亦是蹙眉，“他这是阳奉阴违，既不想出力，也不想担责任。看来，指望从正常渠道获得足够的资金，希望渺茫了。”
“常规路径已断，”赵元风声音冷冽，“如今，唯有让那些平日里吸饱了民脂民膏的蠹虫，把他们不该拿的，吐出来！”
苏暖静坐一旁，脑海中飞速运转着现代社会中各种募资和公关手段。眸中闪过一丝灵光，“阿晏，他们爱惜羽毛，尤重家族声誉与官身前程。我们或许可以从此处着手。”
“哦？细说。”
“既然陛下将此事全权交予你，这便是你的‘势’。我们可以设计一个‘双管齐下’之策。”苏暖铺开纸张，一边写画一边解释：
“我们先举办一个名为‘共襄义举，功德流芳’的功德会。由王府牵头，联合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，公开号召京城百官、世家大族、富商巨贾捐钱捐物。然后制作一个精美的‘功德簿’，承诺将所有捐助者姓名、金额镌刻于碑，立于日后建成的流民安置村落或修缮的水利工程之侧，并呈报陛下御览。对于捐助卓着者，还可请旨给予‘乐善好施’匾额或虚衔嘉奖。”
赵元风低头轻笑，显然领会了其中奥妙，“此为‘阳谋’。给予虚名，满足其青史留名、彰显门楣之欲。此法虽有一定吸引力，但仅凭此，恐难让那些铁公鸡大方出手。”
“所以，需有暗线，谓之‘自查自纠，以捐抵过’。”苏暖压低了声音，“这需要阿晏你联合监察御史，先查抄一批，罚没的款项便能解燃眉之急，也能立威。再动用暗中的力量秘密但又不完全秘密地开始调查那些油水丰厚、又可能在此次安置中被触动利益的环节。重点搜集一些关于贪墨、克扣、以权谋私的‘风声’和初步证据，但先按而不发。”
赵元风眼中精光更盛，接口道：“然后，选择适当时机，让这些‘风声’巧妙地传到相关官员，尤其是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耳中。让他们意识到，睿王殿下不仅要在明面上募捐，还在暗地里磨刀。他们若识相，在‘功德会’上表现得‘深明大义’、‘慷慨解囊’，那么之前的些许‘瑕疵’，或可视为将功补过，既往不咎。若是一毛不拔... ...”
他冷笑一声，未尽之语昭然若揭。
苏暖点头，“正是此意。一方面给予台阶和荣誉，另一方面施加压力和恐惧。让他们自己权衡，是掏出些钱财买个平安和好名声，还是等着被查个底朝天，身败名裂。”
她说完，微微扬起下巴，眼中闪烁着狡黠又带着点小得意的光芒，仿佛一个刚刚布置好精巧陷阱、等着看猎物自己跳进来的小狐狸，那神情灵动又带着几分罕见的“坏”，与她平日里的沉静或温和截然不同。
赵元风原本沉浸在权谋算计中的冷峻神色，在看到她那副“鬼灵精怪”的模样时，不由得冰消雪融。他眼底漾开真实的笑意，伸手过去，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，动作亲昵自然。
“哎呀！”苏暖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，轻呼一声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。
只听赵元风低笑出声，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欣赏，“本王今日才算见识了，什么叫‘最毒... ...’呃，不，是什么叫‘算无遗策，杀人不用刀’。”
他故意顿了一下，改了口，但眼中的调侃意味更浓，“暖暖啊，你这小脑袋瓜里，这些‘阳谋’、‘阴谋’是怎么想出来的？嗯？当真是... ...蕙质兰心，机变百出。”
苏暖被他调侃得脸颊微热，尤其是他那句故意说一半的“最毒妇人心”。
她拍开他还想作怪的手，嗔怪地瞪了他一眼，只是那眼神里没什么威力，“睿王殿下！我这是在为你分忧解难，你倒好，反过来取笑我！再说，我这计策哪里‘毒’了？分明是给他们指了条明路，是他们自己选的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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