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朔风卷着雪沫,扑打在西苑较场的高台旌旗上。朱祁镇独立在“忠烈碑”前,玄色大氅下露出素白箭袖,亲手将第一炷香插进覆雪的铜鼎。烟气在寒风中扭曲如魂,掠过台下五千具覆盖大明战旗的棺椁——这是从土木堡运回的第一批阵亡将士。
“陛下,风急雪骤...”兴安捧着暖炉欲言又止。
皇帝恍若未闻,指尖抚过新镌的碑文。当念到“英国公张辅”时,他忽然解下腰间玉带,轻轻放在棺椁前的祭台上。群臣悚然动容——这是太祖定制的八宝蹀躞带,非社稷之功不赐。
“取朕的弓来。”朱祁镇转身时,雪花在睫毛上凝成冰晶。
较场尽头竖起五十步箭靶,皇帝挽弓搭箭的动作让老将们恍见永乐英姿。鸣镝破空,正中靶心红绸。随即有司礼监宣旨官展卷高诵:“朕与将士约,射中此靶者,赏千金,授世职!”
风雪中顿时响起压抑的抽泣。阵亡者的遗孤被引至台前,最大的不过十四岁,最小的还在乳母怀中酣睡。兵部官员唱名册的嗓音渐渐沙哑:“王二虎之子,袭总旗;周贤之侄,入国子监...”
于谦突然出列:“陛下!阵亡将士抚恤较旧制加倍,国库恐难支撑。”
“那就用朕的内帑。”朱祁镇箭尖划过雪幕,指向较场东侧新设的银车,“今日在此的,活着的领双饷,战死的领三倍抚恤!”
人群躁动起来。当第一个断腿老兵被抬上银车,领到沉甸甸的银锭时,哽咽的谢恩声引爆了漫天风雪。杨洪拄着枪登上高台,老将突然撕开胸前绷带,露出狰狞箭创:“老臣愿捐历年赏赐,充作抚恤!”
“末将同捐!”“臣亦如此!”较场上顷刻跪倒一片。朱祁镇扶起杨洪,解下自己的玄狐披风裹住老将军:“朕岂能寒了忠臣之心?”转头吩咐兴安:“将前日抄没的贪官宅邸,全部改作忠烈祠。”
雪越下越急,银车周围的雪地却被热泪融出片片泥泞。轮到张辅的遗孀时,这位诰命夫人却拒收银锭,只捧着玉带轻声道:“先夫但求马革裹尸,今得陛下亲祭,足慰平生。”
此刻刑部大牢内,伯颜帖木儿正隔着铁窗望雪。狱卒扔进食盒嘟囔:“你们鞑子倒好运气,皇上连战俘都赏羊肉。”蒙古贵族拾起滚落的肉块,发现底下压着张名单——竟是明军阵亡将领的名录,朱笔批注着每家抚恤数额。
“张辅,恤银三千两,予谥忠武...”他读到某行小字时突然僵住,“其部曲二百人自愿殉葬?”
通译在旁叹息:“汉人最重知遇之恩。”
伯颜帖木儿攥紧名单,想起也先焚烧伤兵时的决绝。雪光映得他脸色惨白,忽然扯过纸笔疾书:“臣请抚阵亡者遗孤,愿以余生赎罪。”
当这封血书送至西苑时,银车已分发过半。朱祁镇在风雪中展开信纸,对于谦道:“你看,仁义终能化顽石。”
暮色降临时,较场内燃起万千火把。阵亡者的姓名被刻上石碑,活着的好汉在雪地痛饮御酒。朱祁镇登车离去前,特意绕道银车旁,往每个空箱里投了块金锭——那是他少时受封太子时的赏赐。
“陛下这是...”兴安不解。
“让他们知道,”皇帝望向巍峨宫墙,“大明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洒过热血的儿郎。”
雪夜中,新任英国公张懋抱着父亲的玉带跪在府门前。少年望着宫城方向重重叩首,积雪覆上肩头如披缟素。更远处,伯颜帖木儿在牢房以水代酒,对着北方洒祭三次——既是祭奠明军英灵,也是祭奠那个死在阴谋中的草原。
当五更梆响,较场渐渐空寂。唯余忠烈碑在雪中矗立,碑前玉带映着晨曦,如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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