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苑梅林的积雪压弯枝梢,伯颜帖木儿跟着引路太监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石径上,狐裘下摆沾满雪泥。当他看见琉璃亭中那个披着玄狐大氅的身影时,脚步微顿——朱祁镇竟在亲手剪除病梅的枯枝,金剪刀掠过处,碎冰与残萼簌簌落下。
“坐。”皇帝未回头,指着石凳上铺好的狼皮褥子,“草原的雪比京师如何?”
伯颜帖木儿抚过褥毛上熟悉的腥膻气,哑声道:“草原的雪埋得掉马蹄,埋不掉冤魂。”
剪刀声戛然而止。朱祁镇转身将一枝红梅插进汝窑瓶,花瓣上的融雪滴在炭盆里滋滋作响:“所以朕想听你说说,怎样才能不再添新魂。”
蒙古贵族盯着瓶中那抹刺眼的红,忽然改用蒙语急促道:“大汗...也先在贺兰山熔了三百尊佛像铸炮。”
通译刚张口,朱祁镇已流利接话:“《元史》载,至正年间大都瘟疫,朝廷熔铜佛十万尊铸钱赈灾。”他拈起炭钳拨弄火堆,“告诉你旧主,佛祖降罪时,先劈的是毁寺之人。”
伯颜帖木儿悚然抬头,他从未听说明皇精通蒙语。亭外风雪渐骤,年轻皇帝却斟了碗奶茶推过来,酥油香混着梅香氤氲成雾:“永乐五年,科尔沁部赶着三万匹马至开原互市。记得换走什么吗?”
“铁锅、茶砖...”伯颜帖木儿喉结滚动,“还有《农桑辑要》的蒙文抄本。”
“如今互市断了十二年。”朱祁镇将一本册页放在石桌上,纸角卷边处露出鞑靼文字,“这是你们部落孩童用的启蒙书,最后一页写着‘汉人如狼’。”
伯颜帖木儿攥紧茶碗:“是明军先焚了我们的草场!”
“那是王振矫诏。”皇帝突然拍案,震得梅枝乱颤,“朕已清算奸佞,现在要问的是——若重开互市,你们拿什么换粮食?”
亭外风雪声忽然掺进碎响。伯颜帖木儿瞥见假山后闪过的箭镞寒光,苦笑道:“陛下若想取我性命...”
“朕若要你死,你会带着《武经总要》进刑部大牢?”朱祁镇掀开炭盆旁的暗格,露出半卷被血渍浸透的兵书——正是伯颜帖木儿月前试图焚毁的孤本。
蒙古贵族终于色变。那夜他确将兵书扔进火堆,怎会想到明军细作竟从灰烬中抢救残卷。他膝行半步欲抢,却被皇帝用火钳压住肩头:“书能重裱,人命不能。说说你们在河套的屯田。”
当伯颜帖木儿嗫嚅着吐露“试种荞麦”时,亭外传来瓷器碎裂声。于谦端着破口的茶盘现身雪中,声音发颤:“陛下!鞑子在套区屯田,分明是假意归附!”
朱祁镇却抚掌大笑:“好!能种荞麦就能种粟米。传旨甘肃镇:开春送三百石粮种去河套。”
伯颜帖木儿怔怔望着雪地上滚动的茶饼,忽然以额触地:“臣愿修书劝降旧部,但求...但求互市时保留盐引。”
“准。”皇帝扶起他时,往他掌心塞了枚温热的玉印,“这是洪武年颁给鞑靼顺义王的印信,朕重刻了印文。”
伯颜帖木儿借着炭光细看,印纽仍是狼形,篆文却变成“安北都护府”。他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质,想起祖父念叨过的往事——当年徐达北伐后,明朝确在漠南设过都护府。
离亭时风雪已歇,老太监递来盏灯笼。伯颜帖木儿走出十余步回头,见琉璃亭中又亮起剪刀寒光。朱祁镇的声音随风飘来:“告诉也先,朕在居庸关埋了三万石盐。”
回程囚车上,蒙古贵族对着玉印呵出白气。他突然抢过通译的纸笔,将“盐”字圈了又圈——草原缺盐如人缺血,这个冬天,不知多少部落要为明皇这句话辗转难眠。
而西苑梅林深处,于谦正在雪地疾书:“臣疑伯颜帖木儿诈降...”朱祁镇剪落最后一段枯枝,轻声道:“疑得好。所以朕要你亲自去河套,看看他们屯田的深浅。”
残梅落在奏折上,如凝固的血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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