居庸关北三十里那片叫作“野狐岭”的草场,在深秋的晨雾里弥漫着经年血土与新生草根混杂的复杂气息。当朱祁镇的御辇缓缓停在早已搭好的盟台南侧时,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盟台中央那面巨大的牛皮鼓,而是鼓架旁立着的一根已经枯朽的旗杆——杆身布满刀劈箭痕,顶端残留着半截断裂的木质旗头,依稀能辨出是个残缺的“明”字。
“那是正统十四年溃军留下的。”程允执顺着皇帝的目光望去,声音很轻,“臣特意让人保留在此。盟约该在旧痕旁缔结,方知和平来之不易。”
伯颜帖木儿从盟台北侧走来。蒙古贵族今日未着甲胄,而是一身深蓝色的蒙古袍,腰间系着象征和平的白色哈达,但袍服的下摆处,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一圈连绵的狼头纹——那是他所属部落的图腾。他在距离御辇十步处停下,右手按在左胸,微微躬身,用蒙语说了一句什么。
通事官刚要翻译,皇帝已经开口:“他说,‘太阳从同一个天空升起,照在草原和农田上’。”朱祁镇顿了顿,“这是蒙古人结盟时的古谚,意思是无论汉蒙,都仰赖同一片天地的恩赐。”
伯颜帖木儿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化为更深的敬意。他改用汉语:“陛下竟知晓这句谚语。”
“朕知道的,不止这些。”皇帝走下御辇,脚步有些缓慢——那是数日前在得胜堡箭楼上受的风寒还未痊愈。他走到那根残旗杆前,伸手摸了摸那些刀痕,“朕还知道,这根旗杆上的每一道伤痕,都对应着草原上某个毡房里,一个再也没等到父亲或儿子归来的妇人。”
盟台两侧,明军与蒙古骑兵各列方阵。明军这边,是新式火器营与传统的刀牌手混编;蒙古那边,则是伯颜帖木儿麾下最精锐的“怯薛”卫队与归附各部的头人。双方相隔百步,铠甲鲜明,但所有兵器都归鞘入套,这是会盟的规矩——可以展示力量,但不能显露敌意。
其其格今日穿着蒙汉混合的服饰:上身是汉式的藕荷色比甲,下身是蒙古的百褶马面裙。她捧着那本特制的《盟会实录》,站在盟台东侧专设的“观察席”上,身旁还坐着几位翰林院的史官。小丫头翻开册子,第一页早已画好了盟台的简图,标注了各方位置。
会盟仪式从祭天开始。不是单纯汉制的燔柴告天,也不是纯粹蒙古的洒马奶祭长生天,而是程允执与伯颜帖木儿商议出的混合仪轨:盟台中央设三堆火——一堆烧松枝(汉俗),一堆烧艾草(蒙俗),一堆烧晒干的五谷(象征农耕与游牧共同的生计)。明方由礼部尚书主祭,蒙方由伯颜帖木儿带来的老萨满主祭,二人各用汉语和蒙语诵念祭文,通事官同时翻译。
祭文的内容很务实。汉文祭词里说“愿刀兵入库,五谷丰登”;蒙文祭词则说“愿牧草丰美,牛羊肥壮”。但当念到“若有违盟者,天雷殛之,野火焚之”时,两种语言的内容完全一致——这是草原与汉地共同的诅咒。
祭天毕,进入盟约宣读环节。程允执捧出早已拟好的《明蒙边务永约》汉文本,伯颜帖木儿则捧出蒙文本。二人各自宣读,每读一条,通事官大声翻译,让双方所有在场者都能听见。
条约核心有五条:一,划定以现有实际控制线为界,双方各退兵三十里,设立“缓冲草场”;二,开放张家口、大同、宣府三处固定互市,每月初一至十五开市,明方以茶、布、铁器换蒙方马匹、毛皮、奶酪,价格由双方市舶司共定;三,建立“边情通报制”,凡有部落迁徙、大规模游牧、军队调动,需提前三十日通知对方边镇;四,设立“联理司”处理跨境纠纷——汉民与蒙民若有冲突,不由单方审判,而由双方各派官员会同审理;五,约定每年秋末在此会盟一次,检视条约执行情况。
每读一条,程允执都会解释具体操作细则。比如“缓冲草场”,并非无人区,而是允许双方边民在守军监督下共同放牧、割草,但禁止携带武器;比如“联理司”的审理地点,设在缓冲草场中央新建的“和议堂”,堂内设汉蒙双语公案。
伯颜帖木儿在蒙文宣读时,会补充一些草原人更易理解的比喻。说到“边情通报”,他说:“就像春天母马要下驹,得让邻居知道,免得小马驹跑错了牧场。”说到“联理司”,他说:“就像两个部落争一头走失的牛,得请与两边都无亲无故的老人来断,断完了,牛归谁,另一方得心甘情愿。”
条约宣读完毕,进入最关键的盟誓环节。按事先议定,双方各出一件最具象征意义的信物,交换后埋于盟台之下,寓意“盟约入土,生根不移”。
明方出的是一块新铸的铜制“永昌通宝”——不是流通的铜钱,而是特制的“盟钱”,正面是汉字“大明”,背面是蒙文“和平”,钱孔中穿着一截红线。程允执解释:“铜经火炼而不腐,钱喻流通往来,红线象征血脉相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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