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蒙着层薄纱似的暗,墨韵斋内的檐角在晨雾里只露个朦胧的轮廓时,曹稔已经醒了。她坐在镜前,指尖拂过桌上那身青色布裙——料子是最普通的细棉布,没有绣纹,没有镶边,是前些天让秋水从府外布庄买来的。比起往日尚书府的衣裙,这布裙带着股子粗粝的烟火气,却让她心里格外踏实。
她动作利落地换上布裙,腰间系了条同色的布带,将裙摆稍稍收紧,方便行走。随后走到桌边,将早已收拾好的包袱拎起来试了试重量——里面拢共没几件东西:三两件换洗衣物叠得方方正正,萧景琰先前赏赐的银钱用绢布仔细包了三层,还有那套她用惯了的文房四宝,砚台是普通的端石,毛笔却被她磨得顺滑发亮。最后,她从枕下摸出家父留下的那枚小小的铜制印章,轻轻放进包袱内侧的暗袋里,指尖在印章上的纹路处顿了顿,才将包袱扣紧,斜挎在肩上。
一切妥当,曹稔转身看向这间住了三年的屋子。静院的窗棂上还挂着她去年编的竹帘,墙角的兰草是萧景琰亲手送的,如今已长得郁郁葱葱,连书桌上那本没看完的《史记》,都还摊在她上次看到的那一页。这里的每一样东西,都刻着她这三年的印记——有初来时的惶恐,有受教时的认真,有深夜查案时的疲惫,也有偶尔感受到温暖时的悸动。她站在门口,最后看了一眼,才轻轻带上门,没有发出半点声响。
廊下的灯笼还没熄,昏黄的光映着石板路,投下长长的影子。曹稔放轻脚步,沿着熟悉的回廊往前走。脚下的青石砖被晨露浸得微凉,她想起刚到尚书府时,曾因不慎打碎了夫人的瓷瓶,被罚跪在这回廊下擦洗地面,那时的青石砖硌得膝盖生疼,她望着远处的灯火,只觉得未来一片漆黑。可如今再走这条路,心境早已不同——那些曾经让她畏惧的、难堪的过往,都成了她如今前行的底气。
路过假山花丛时,曹稔下意识地顿了顿。去年夏天,她为了避开前来探望萧景琰的权贵,曾躲在这丛灌木后面,听着外面的人言来语去,默默记下那些暗藏机锋的对话。那时她还只能靠着“躲”来保全自己,可现在,她要主动走出这尚书府,去面对外面的风雨了。她轻轻拂过一片带着露珠的叶子,指尖传来凉意,也让她的眼神愈发清明。
一路走到侧门,曹稔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秋水穿着一身浅粉色的丫鬟服,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,站在门边的灯笼下,眼圈红红的,像是刚哭过。看到曹稔过来,秋水连忙迎上去,声音带着哽咽:“曹稔姐姐,你怎么才来?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。”
说着,她把手里的布包塞到曹稔怀里,布包还带着点温热:“这里面是我昨天特意跟厨房要的桂花糕和杏仁酥,都是你爱吃的。路上饿了就吃点,别亏待自己。还有……还有这个。”秋水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平安符,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“平安”二字,“这是我自己绣的,虽然不好看,但求个吉利,你带着。”
曹稔接过布包和平安符,指尖触到秋水冰凉的手,心里一暖。她上前一步,轻轻抱了抱秋水,声音也有些发紧:“谢谢你,秋水。这些年多亏有你照顾。你也要好好的,照顾好自己,别总跟人拌嘴。”
“我知道了,姐姐。”秋水把头埋在曹稔的肩上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,“你一定要常回来看看我,要是在外头受了委屈,就赶紧回尚书府,这里永远是你的家。”
曹稔拍了拍她的背,没再多说,只是点了点头。她知道,再多的话,此刻也抵不过这份沉甸甸的牵挂。
这时,曹稔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廊柱下,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是忠叔。老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衫,背有些驼,手里拄着那根常用的拐杖,正静静地看着她。见曹稔看过来,忠叔没有上前,只是微微颔首,眼神里带着几分叮嘱,几分期许,还有几分了然。曹稔也朝他轻轻点头,无需多言,彼此都懂这份沉默里的心意。
深吸一口气,曹稔松开抱着秋水的手,往后退了一步。她最后看了一眼听竹苑。这个她短暂居住、却象征着命运转折的小院,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和感慨。但从今天起,她要走出这里,去开辟属于自己的天地了。
她转身,一步跨出了侧门。
脚刚落在府外的石板路上,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就扑面而来——没有了尚书府里淡淡的熏香,取而代之的是早点铺子飘来的油条香气,是小贩叫卖豆浆的吆喝声,还有马车驶过石板路的“哒哒”声。天已经亮了些,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橘红,街道上已有零星的行人,有背着包袱赶路的商人,有提着菜篮的妇人,还有蹦蹦跳跳的孩童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生活的烟火气。
曹稔站在路边,抬头望向天空。朝阳正一点点挣脱云层的束缚,金色的光芒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来,落在她的脸上,落在她青色的布裙上,也照亮了她眼底的光芒。那光芒里,有对自由的渴望,有对未来的期许,还有几分面对未知的坚定。
她知道,前路绝不会好走。父亲的冤案像一团浓雾,至今找不到半点清晰的线索;那个神秘的“玄”,身份不明,目的难测,不知道是敌是友;京城里的权贵盘根错节,朝堂上的争斗暗潮汹涌,稍有不慎,就可能粉身碎骨。可那又怎么样呢?
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任人欺凌、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控的奴籍丫鬟曹芸了。她是曹稔,是拥有自由身的曹稔。她脑子里装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,心里藏着不服输的韧劲,身边还有萧景琰这样强大的盟友——墨羽的联系方式她记在心里,静院的门永远为她敞开,这些都是她的底气。
曹稔理了理肩上的包袱,又摸了摸怀里温热的布包,嘴角微微上扬。她迈开脚步,朝着街道深处走去。她的身影渐渐融入清晨的市井之中,与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擦肩而过,却又格外醒目——因为她的脚步坚定,眼神清亮,仿佛早已看清了前方的路。
这偌大的京城,这风云变幻的大雍朝,不是她的牢笼,而是她的舞台。过去的故事已经落幕,属于曹稔的新故事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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