甄懿独自一人入内，慕容衔便在外守着。
死囚牢深处，甄懿跟着狱司走了很久，在最里头的一间牢房前停下。
一路走来，经过无数的牢房，里边的人，形形色色，没有哀鸣，没有呐喊，关入这里的人，都是必死无疑之徒。
牢门打开，上官仲背对着盘膝坐在地上，一动不动。
“上官仲，有人来看你。”狱卒冷漠地看了一眼甄懿，退到了一旁。
上官仲缓缓转身，头发乱糟糟下，面容苍老瘦削，短短几天便已经憔悴至此。
“你来了。”上官仲苍老的声音泛黄，双目无神地盯着甄懿。
“你找我有事？”
上官仲起身，瘦骨嶙峋的佝偻背徐徐直起来，戴着沉重的脚链手链，亦步亦趋地靠近甄懿。
甄懿在牢房外，上官仲在牢房里，四目相对，甄懿的眼中没有愤怒，没有厌恶，没有怜悯，有的只是平静，像是一望无际的湖水般宁静平和。
“我在你眼中，看到了她昔日的影子。”上官仲沉溺在往日初见之中。
甄懿自然知道上官仲口中的“她”是谁，只是一记冷冷的回望：“你没资格提我娘亲。”
“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娘亲。”
“可你害死了她丈夫，害了整个甄家，还让她的两个女儿天涯海角地分别。”甄懿冷沉下脸，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那又如何？你以为，我不出手，你们甄家就能安然度日么？”上官仲干裂的嘴角扬起嘲讽地弧度。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母亲当初，是从东林逃到南渊避难的。”上官仲闪烁了一下眸光，漆黑的眸里深不见底，“她是遭人追杀的……隐姓埋名地跟着你父亲。”
“你说什么！”甄懿揪住上官仲的领口，怫然道。
东林……南渊……
她的娘亲……到底是什么人？
“丫头，你想不想知道，你母亲到底是何人？”
“告诉我。”甄懿咬得下唇瓣发紫，目光里散发出阴厉的幽暗。
上官仲斜睨一眼甄懿，漫不经心道：“这还是我在东林那位告知我的……你母亲沈珂，是前秦最后一位公主，一直藏匿在东林，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，直到她被人出卖，身份暴露后，无奈之下才逃往南渊的。”
甄懿愣在原地。
上官仲悠悠地继续补充道：“沈珂一直躲在东林上京，那可是东林天子之地，按道理离北辰是最近的，可她偏偏选择了离她最远的南渊下梁，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？”
上官仲言下之意极为明显，甄懿就算再傻都能清楚一二。
“当时，还是北辰太子的慕容洵和他的太子妃秘密来了上京，想来洽谈东林与北辰的同盟之谊，怎么就这么巧，也就是那时候之后，沈珂的身份便暴露了呢……”
北辰太子慕容洵，和他的太子妃……
甄懿倒吸一口凉气，呆滞的目光不知该在何处安放。
所以，上官仲想说的是，慕容洵和他的太子妃出卖了她的母亲，是么……
让她一路颠沛流离，历尽艰辛。
可是她的女儿还偏偏跟他的儿子相知相许。
如若是这样，那她该有什么脸面，日后去见地下的母亲？
她不配啊……
甄懿不敢想下去，合上了双眼。
他说的，不一定是真的……
上官仲得意地咧开笑意，他的目的快要达到了。
“丫头，想当初你母亲来到南渊的时候，浑身都是伤，身边没有一个随从侍卫，孤身一人的毫无依靠，也就祁老收留了她，后来才跟甄觊成亲的。”
甄懿怵怵地蹙眉，像是两座依靠在一起的山峰，怎么也分不开。
孑然一人来的南渊……
前秦的公主就算再落魄也不会孑然一身来南渊。
只有一个推测——她是一直被追杀才来的南渊！
她不去北辰，是不能去北辰。
所以，追杀她母亲的人，是慕容洵！
怎么会这样……
就因为她母亲是前秦公主吗？
可是慕容洵请公输先生出山的时候，也未曾介意公输先生是前秦旧部啊……
“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？”
上官仲喑哑一笑：“自然是想你报仇报得彻底些，始作俑者，另有其人……老夫我可不想自己遭了报应，那些背后的推手，还全然无恙。”
甄懿只觉得全身到底都是彻骨的寒凉，如坠冰窖般麻木不动。
就算是在伏凛山坠河那一夜，都未曾有过这般的寒凉。
“我凭什么信你？”
困兽之斗，濒死之人，他的话很难让人有信服力。
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，没听过这句话么？老夫的性命都快要走到尽头了，何必再蓄意欺骗你？”
他的的确确没这必要，只不过省略去了一些细枝末节罢了。
“东林萧步勒，你若不信，大可尽管去问他。”
“萧步勒，是你在东林勾当的人？”甄懿反问。
上官仲轻叹一口气，置若罔闻地走回角落：“这些与你也无甚重要吧？你要是能报仇，不是最好的结果么？我助你一臂之力，也算是对沈珂的最后一片心意了。往日的恩恩怨怨，是是非非，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……便让我去地下，给她忏悔吧……”虽然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说这些话了。
说罢，上官仲便侧过身子，不再搭理甄懿。
多么讽刺，对沈珂的最后一份心意，说的凶手不是他一样。
等待他的，只是短暂而漫长的牢狱之日。
不过幸好，他的目的达到了。
甄懿失魂落魄地离开，脚底自下而上的麻木无力拖着她的意志走出牢房。
整个世界一片混沌，入眼的，尽是这个世界的满门荒唐。
真的假的，谁又能知道？
慕容衔见甄懿一副丢魂落魄的模样，关切道：“怎么了？上官仲跟你都说了些什么？”
甄懿半敛眸不答，对耳边慕容衔焦急的表现视若无睹。
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……
信还是不信……
“甄懿，怎么了？”
雪后的初阳撒在慕容衔身侧，落下一大片水雾般的润玉光泽，慕容衔面冠如玉，剑眉星目，温润的嗓音，关切的样子……
可为什么在她眼中，看起就这么刺眼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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